坐在车上的欢喜越回想越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太意外了。
就仿佛被鬼上身一样。
但是……啊啊啊啊,真的很畅快啊。
温老师真厉害,他早就应该教她这鬼上身了之术了。
比她学的那些知识还管用。
今日欢喜道法内核准则:忍一时扰我清修,退一步乱我道心。
今天不骂周星窈,欢喜觉得自己就要道心不稳了。
骂了,还赢了,嘻嘻。
欢喜小脸红红,捏紧拳头,心情很是激昂。
“小涂,开快点。”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回去,向温老师要表扬了。
这次温老师还会不会奖励她呢?
好期待好期待。
在期待值拉满下,回到九鼎山庄的欢喜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冲上了书房。
却没在书房看见人,又急不可耐的下楼。
“凌姨,温董呢?他今天出去了吗?”
李凌指了指后庭院湖心亭,“温董去喂鱼了。”
李凌话音刚落,欢喜就冲出去了。
她愣了愣,随即笑了。
欢总今天去上班回来,竟然没有苦瓜脸,还如此兴高采烈的,这是好事啊。
这说明欢总上班已经游刃有馀,轻松拿捏了。
这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大喜事。
她得去通知厨房多弄几个欢总爱吃的菜。
欢喜冲去了后庭院,撒丫子狂欢。
老远就喊,“温叔叔……”
温言政正在往湖里倒鱼食,听闻欢喜情绪外扬的高兴喊声,他倒食的动作顿了一下,才将桶里的鱼食倒了下去。
没去欣赏湖里鱼儿们群涌而起抢食的画面,他回头看向朝他跑来的欢喜。
明明是落日下,可因为朝他而奔跑过来的人。
让温言政心里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
他不是在落日馀晖里,而是在旭日初升的朝霞中。
李商隐在登乐游原的时候感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可他此刻却感触不同。
夕阳无限好,哪怕近黄昏。
他父亲说他一生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他终究是黄粱一梦憾平生。
从前他嗤之以鼻。
如今他其实还是嗤之以鼻。
所得即所求。
又怎么会是一场空?又怎么会憾平生?
会出现父亲所言的结果,不过是他父亲拿己度他而已。
“温叔叔。”
欢喜跑来,气喘吁吁的。
她在他面前站定,下意识的轻按着自己狂跳的心脏,还不待自己平静,她就开口了,“你知道我今天干了什么事吗?”
温言政放下手里的桶,慢条斯理的走到一旁的洗手池洗手。
欢喜追了过去,歪头看着他,满眼都是‘你快问快问快问’。
温言政看了她一眼,倒是配合了她的兴致,问,“我不知道,所以我在等你告诉我。”
欢喜满意了,很是志得意满的宣告,“温老师,我今天正式宣布,从今天起,我欢喜欢总,有了自己的道心了。”
温言政轻笑出声,“哦?说来听听。”
欢喜早就耐不住了,小嘴叭啦吧啦的,把今天发生的事全说了。
说到激动处,她脸都笑酸了,忍不住双手去搓脸,“……我今天才发现她就是只纸老虎,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我气晕过去了。”
欢喜很是感叹,“温叔叔,你说,是我太厉害了呢?还是她心理太脆弱了?她晕过去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呢,那一瞬间我都心虚了,赶紧带着党岁跑了。”
温言政擦干手上的水渍,去放卷在手肘处的衣袖。
扬起的手却被欢喜一把抓住了。
“等等,温叔叔,让我看看你的手好了没?”
温言政看着凑近正低头看他手掌的欢喜的头顶,眼神怔了一瞬。
欢喜抓住他的手,仔细检查了一下,“恩,已经好了。”
温言政自然的收回了手,意有所指,“不错,这说明你悟性非常高,是修道天才,有了道心,就好好修行,欢喜,我期待你能修行出自己的道。”
“保证不让温老师失望。”
欢喜很是俏皮的行了一记师礼,才想了正事,“温叔叔,走走走,去大厅,我让你瞧瞧我今天特地去给你选的礼物。”
“礼物?”
“上次你那袖扣不是坏了吗,我今天特地给你选了两对,我是不是特有诚意?”
温言政笑了,“是挺有诚意的,这是你这个做学生的冒犯老师后的赔罪礼吗?”
欢喜讪笑地摸了摸鼻子,“哎呀,温老师,您大人有大量,怎么会和学生计较呢?其实您也可以不当它是赔罪礼,就当是单纯的礼物,我以后也还会给你送礼物的,我保证。”
在大厅里。
欢喜从党岁手里接过锦盒,献宝似的呈给温言政,“我觉得这两款挺适合您的,温叔叔,您看看。”
温言政打开看了一眼,点点头,“不错。”
一旁的李特助也直点头,他见温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松弛的坐姿,心下知道温董这会的心情确实很好。
他于是非常捧场地夸欢喜的眼光和审美。
直夸的欢喜高兴的直摆手,嘴角上扬的弧度也是怎么都压不下来的状态。
温言政将两个锦盒收起来交给一旁的李特助,“放上去。”
温言政这才看向一脸求表扬的欢喜。
“今天表现的非常好,老规矩,想要什么奖励?”
欢喜双手撑在椅子上,两条腿又晃了起来,很是期待的看着他道,“存起来,我要把这次的奖励存起来,温叔叔,可以吗?”
温言政同意了。
欢喜这下是真的彻彻底底满意了。
“我去换衣服下来吃饭。”
她几乎是蹦跶着上了楼。
温言政端起茶盏,轻笑了一下。
确实不错,他都与有荣焉了。
这边是高兴,那边周家却气氛凝重。
周星窈醒来有一会儿了。
可自打她醒来,就一直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出神,整个人宛如痴呆了。
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被推着过来的时候,她都没动静,只是默默流泪。
推着老太太的老婆子很是皱眉,正欲开口时,老太太轻抬手,示意她先出去。
老婆子躬敬的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奶奶。”
周星窈终于挣扎着坐了起身,只是一开口叫了声奶奶,她就哽咽住了,满心的委屈难过和愤恨象是石头塞满了她的喉咙。
可欢喜说的话不停的在她耳边回荡着。
“……你妈杀了你爸,你不找你妈报个父仇……亏的你姓的还是周宏安的周……你这么恨他……你削骨还父……”
老太太仿佛没看到她的痛苦,目光平静的看着她,平和道:“今天你带长江出去,却是长江带你回来的。你舅舅都只是让司机送你们到了门口。”
“我问过长江 了,他如实告诉了我你今天做了什么事,以及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太非常失望地看着她,“所以,你一直在盯着欢喜的行踪?而你竟然利用孩童一般天真无知的长江去帮你对付欢喜?甚至行凶?这样的你我怎么敢把长江交给你照顾?他可是我唯一的族人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周星窈一下慌了,“奶奶也责怪我吗?”
老太太看着她,不言语。
基因真是神奇。
星窈明明是在她身边长大,却象极她的母亲贺华容。
反倒是星牧,虽然受星窈的影响,但骨子里还是有点周家人的影子,只是他更象他平庸的大伯二伯,而不是象他的父亲。下重药,心性或许还能掰一掰。
可星窈……罢了。
试试吧。
“星窈,你当真如此恨极了你的父亲吗?”
周星窈浑身一颤,“奶奶……我……”
老太太从轮椅侧边收纳袋里拿出了她珍爱的相册,翻到了那张她抚弄过无数次的那张相片,干瘦的手背上还留着留置针头。
她现在每天上午都要挂水,用药物维持身体须求。
“从小到大,我并未和你们姐弟俩谈起过你的父亲,我本来也不准备和你谈的。我始终觉得,是非对错固然重要,但血脉也是真真切切的,你们终有一日会释怀。”
老太太低头看着小儿子璨烂的笑容,也不由得笑了,只是眼底也有了泪花,
“你们姐弟俩或许只看见了是非对错,可我不同,我是他的母亲,他是我这一辈子最骄傲的儿子。纵然他再不好,他也付出了代价。他死了,星窈,他死了…他姑负了你的母亲,可你母亲也了结了他,这还不够吗?”
周星窈浑身颤斗,脸色惨白,“奶奶……”
直到这一刻星窈才知道她奶奶心里也有恨。
她恨她的母亲间接杀死了父亲,甚至……甚至她也恨她恨着父亲。
“星窈,你三岁丧父,五岁你母亲就离开了京城。”
老太太陷入了悲痛之中,“你记忆里没有父亲的好,可你又何尝有你母亲的好?为什么你只能共情你的母亲,却不能可怜一下你的父亲呢?就因为你母亲还活着?而你父亲已经是个永远不会开口的死人?”
周星窈摇头,泪如雨下,嘴里喃喃,“不,不是的……”
“你母亲给了你什么?是给了你们无微不至的母爱,还是给了你们为人处事的教导?她只教了你仇恨,可你……竟然真的只学到了她偏激,星窈,你让我很失望。”
“不是的,奶奶,我妈妈是因为……是因为她不得已,她没有自由,她很可怜,而这……”
老太太厉声道:“而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自己选择的,她这样的选择,不是为了我周家,更不是为了你们姐弟,她是为了她贺家的未来,她是为了保护她那个好弟弟。”
周星窈惊呆了。
“你以为你舅舅对你们姐弟好,只是因为他是你们舅舅吗?他何尝不是因为心有几分愧疚?又何尝不是因为我周家拱手相让出的资源?让他愿意当个好舅舅?”
周星窈眼睛睁大,“不,不是的,奶奶,我舅舅不是的……”
“不是什么?不是心有愧疚,还是不是因为我周家的资源让他予以予求?”
“你只学会了你母亲的偏执张狂,却连她的生存之道都学不会?”
老太太合上手里的相册,她觉得欢喜有句话说对了,星窈恨着周宏安,可又凭什么还姓着周宏安的周?
她看着失魂落魄,如同木偶娃娃一样的孙女,狠下心肠,冷冷开口,
“如果……你还执迷不悟的话,星窈,我还没死,我可以做主让你从母姓,你不必勉强自己姓自己憎恨着人的姓。”
周星窈如遭电击,脸上血色尽褪,震惊出声,“奶奶……”
老太太深深看了她一眼,“我言尽于此,星窈,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就按了轮椅扶手上的按键,通知人来推她出去。
留下面如死灰,发不出半句声音的周星窈。
回到房间的老太太,眼泪也终于还是下来了。
周老爷子见状,急了,“是不是星窈冥顽不灵气到你了?”
老太太叹气,“贺华容好狠的心,我就不信星窈变成这样,全部都是基因遗传,她就没有一点责任?”
老爷子张了张嘴,算了,贺华容毕竟是儿媳妇,再不好,也由不得他当公公的说。
要他说,当初就不该同意和贺家结亲。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就贺老头那样阴险狡诈的人,他生养的儿女就不会是善类。
可这话现在别说说了,就是想想都是毫无意义。
一夜没睡的周星窈在天刚刚亮的时候,就离开了周家。
听闻这个消息的老太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很是无力。
罢了,随她去吧。
她已经尽力了。
要是实在掰不回来,就算了。
这是她的命。
许久,老太太才对老爷子道,“你去见见星牧,把该说的话掰碎了喂他嘴里去。我和老秦打声招呼,把星牧安排调过去,非不得已不得回京,总要保住一个。”
周老爷子叹息,老三生的都是孽障啊。
而一路开着车到了疗养院的周星窈也见到了贺华容。
“窈窈来了?”
贺华容专属病房内,贺母看着一早就过来的外孙女,很是高兴。
“你妈今天胃口不错,我熬的粥还有很多,你也喝一碗。”
“谢谢外婆。”
周星窈接过贺母手里的粥碗,沉默了下来。
正吃着粥的贺华容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这是遇见事了。
而且还是不小的事。
“妈,星窈过来了,你就回去陪我爸吧,指不定下棋又忘了吃饭呢。”
贺母点头,“这倒也是,我是得要回去,人警卫员现在都拿他没办法,老小孩,真是老小孩。”
“外婆,我送您回去。”
再回到病房的周星窈刚走进病房。
贺华容就等着她了。
“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周星窈看着她没说话。
她妈妈这几天确实情况有所好转,脸色好看多了。
这也让周星窈心里原本想说的话,突然就都说不出来了。
“妈,其实没什么事,就是我想你了。”
贺华容愣了一下。
周星窈走过去,将她背后的枕头调整了一下,再拿起一旁的薄衫给她披上,“妈,外公外婆来这边住的还适应吗?”
贺华容淡淡开口,“干休所都是他们认识多年的伙伴,也没什么适应不适应的。”
“那就好。”
“说说吧,你的事。”
周星窈僵住了,“妈,真,真没事。”
“知女莫若母,星窈,你骗不了我,说吧,我身体我自己知道,我能扛得住。”
周星窈沉默了。
贺华容也不再催。
许久,周星窈才声音干涩的开了口,缓缓将所有的事都道来……包括她奶奶说的话。
她以为母亲会震怒,
可让她意外的是,母亲全程镇定如常,甚至还对她道:“等会回去后,好好和你奶奶道个歉,并且向她保证你以后不会再去招惹欢喜了,听见没有?”
周星窈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