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到了杨柳村。
远远就看见,坐落在村边空地上的工坊已然初具规模,青砖墙体已经砌起来了,高大的梁柱即将架起,眼看再有几天就能竣工。
然而此刻,工坊前却是一片混乱。
只见工坊空地上黑压压围了一大群人,双方推推搡搡,骂声不绝,吵嚷不堪。
领头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正是杨柳村出了名的无赖,他站在砖头上,大声道:“……为了赚钱,连我们祖宗的安宁都不顾了……大家可都看到了,这工坊正对着我家祖坟,污秽之气直冲过去,我杨家祖宗在地下如何安眠?杨柳村大姓是杨,我家要是倒大霉,全村谁也别想好过……”
“对,不能让他们建!”
“拆了,必须拆了!”
“滚出杨柳村!”
一群人跟着叫嚣。
甚至还有人扛着锄头冲过去,意欲推了刚建起来的墙。
里正百般阻止,可半点用也没有。
“都给我住手!”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江臻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快步走到冲突双方中间。
她身形不算高大,但此刻挺直的脊背和冰冷的目光,让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
杨癞子立刻调转了矛头,指着她喊道:“大家看,官夫人来了!就是她,非要在这里建这劳什子工坊,仗着自己是官家夫人,欺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今天她要是不给个说法,不把这破工坊拆了,我们就去衙门告状!告她以权压人,破坏风水,祸害乡里!”
里正指着杨癞子大骂:“杨癞子,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俞夫人的工坊能给村里带来活计,是好事,你休要在这里聚众闹事!”
杨癞子啐了一口:“我呸,里正老头,你少在这里装好人,谁不知道你收了这官夫人的好处,你当然帮着她说话!”
里正被他当众污蔑,气得浑身发抖。
万铁柱咬牙道:“杨癞子,你平日游手好闲,到处捣乱,你安的什么心!”
杨癞子一脸嘲讽:“万铁柱,你一个连生了几个丫头片子,差点断了香火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
万铁柱的脸色瞬间惨白。
杨癞子的气焰更加嚣张。
江臻启唇:“杨癞子是吧,你说我工坊坏了你家祖坟风水,好,那我倒要问问,你家祖坟,具体在何处?”
杨癞子指着工坊斜后方的小山坡:“就在那儿,正对着你们的工坊大门,秽气直冲!”
江臻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坟茔几乎被半人高的枯草淹没,坟头低矮,若非仔细辨认,几乎看不出那是一座坟。
她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若非你指出,我还真看不出那竟是一座祖坟……那坟头杂草丛生,荒芜至此,说明近两年来,你杨癞子并未认真祭扫修缮祖坟。”
她目光陡然锐利。
“《孝经》有云,春秋祭祀,以时思之。你连祖宗坟茔都任其荒芜,谈何孝道?”
“《礼记》言,祭不欲数,数则烦,烦则不敬。你连最基本的洒扫都做不到,谈何躬敬?”
“你自己不敬祖宗,不修阴德,如今反倒将家门不顺的缘由,归咎于他人工坊坏了风水?”
她踏前一步,气势逼人。
“你杨家若真有什么不顺,究其根源,是风水之因,还是你杨癞子不敬先人之过?”
一连串的质问,引经据典,句句诛心。
直接反扣了一顶帽子。
村民们惊呆了。
这位官夫人,好有学问,说的话他们竟一个字都听不懂……
而杨癞子被这连珠炮似的质问砸懵了。
他一个大字不识的泼皮,哪里懂什么《孝经》《礼记》,只觉得对方字字句句都象锤子砸在他心上。
他张着嘴,脸色由青转白,指着江臻:“你、你少在这里扯那些没用的,乡亲们,别听她的,她就是想唬住咱们……反正,今天这工坊,必须拆!”
然而,这一次,响应他的人却寥寥无几。
方才江臻那番质问,让许多被煽动来的村民心里都犯了嘀咕。
为了杨癞子这种连祖宗都不敬的人去得罪官夫人,值得吗?
这时,人群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拉住了她身边一个正准备往前冲的汉子,声音带着哭腔:“爹,别干这种事了!就算……就算今天真成了,这么多人,杨叔他能分你几个铜板?”
那汉子反手就给了女孩一巴掌:“死丫头片子,给老子闭嘴!”
女孩捂着脸,不敢再吭声。
江臻看了一眼那女孩,随即转过头,看向闹事的众人:“诸位乡亲,方才这位小姑娘说得在理,你们跟着他杨癞子闹事,就算真能从我这里讹到钱,你们觉得,以他平日为人,能分给你们多少,一人能有一两银子吗?”
村民们一脸怀疑。
“一两银子,对诸位来说,或许不算少,但是,如果你们愿意,现在就可以来我的工坊报名做工。”江臻抬高声音,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我的工坊即将建成,正缺人手,只要肯下力气,踏实干,一个月工钱八百文,包一顿午膳,干满两个月,稳稳当当就能拿到一两多银子,而且这工钱,是月月都有,只要工坊在,只要你们肯干,就能一直拿下去!”
这话如同在滚油里滴入了冷水,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许多村民的眼睛立刻亮了,开始交头接耳,盘算起来。
他们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除去赋税和口粮,能剩下几个钱?
一个月八百文,还管饭,比去码头扛货挣得多!
“夫人,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一个月八百文?”
无数人心动,看向江臻的目光充满了热切,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敌意。
江臻笑道:“当然是真的,干满一年会涨工资,干得好会提拔当组长,也会涨工资,过年过节都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