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昭站在人群中。
听见倦忘居士的名讳,他的眉眼也沉了一下。
在倦忘居士冒出来之前,京城之中的每一场诗会,他都是魁首。
他最期待的是与苏屿州交锋,让众人看看,到底谁才是京城第一才子,这场诗会,难得苏屿州也在。
然而,万没想到,倦忘居士也在。
惨败在倦忘居士手上,那种滋味,令他终身难忘。
诗会还未开场,俞昭仿佛已预料到了结果。
他在思考,他是继续留在这与倦忘居士一较高下呢,还是趁早离开,以免沦为倦忘居士扬名的垫脚石……
“诸位,稍安勿躁。”陈望之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老夫话还未说完,此次邀请倦忘居士前来,并非是与诸位同场竞技,而是作为此次诗会的点评之人,诸位佳作,将由居士与老夫一同品鉴。”
在场文人纷纷松了口气。
“如此甚好。”
“能得倦忘居士一句点评,乃我等之幸。”
“……”
有人庆幸,亦有人错愕。
俞昭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站在人群中,瞳仁之中满是震惊。
据他所知,倦忘居士也就一首诗闻名于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作品流传,仅靠这一首诗,就能站在与陈大儒同样的高度,担当起点评满场才子佳作的重任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浮上心间。
他寒窗苦读十数载,金榜题名,才得以踏入翰林,在文人圈有一席之地。
而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倦忘居士,竟能如此轻易地获得陈大儒的推崇,站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高度,凭什么……
就在他心绪翻腾之际,诗会正式开始了。
众人立刻或凝神思索,或提笔醮墨。
俞昭也收敛心神。
他自负才学,略一思索,便已有了腹稿。
他下意识看向苏屿州。
却见苏屿州依旧站在原地,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动笔的意思。
俞昭走上前去,试探着问道:“苏兄才思敏捷,想必已是成竹在胸,佳作在握,不知可否让俞某先睹为快?”
苏屿州简单吐出几个字:“苏某不作诗。”
俞昭蹙眉:“为何?”
“还能为什么?”裴琰走来,一把搂住了苏屿州的肩膀,哼一声,“小爷我如今与苏公子乃是生死之交,他答应我,从此以后,不再在任何公众场合作那些无病呻吟的诗词,少了个对手,俞大人心中应该暗爽吧?”
俞昭都气笑了。
何来暗爽一说?
他无数次想与苏屿州在诗文上一较高下,证明自己这状元郎的实至名归,可苏屿州鲜少参加诗会,即便少有几场人到了,也会以各种理由推脱。
如今更是离谱,居然说什么和裴琰成了至交所以不作诗了?
分明是瞧不起他,不屑与他比试。
俞昭的情绪一阵一阵。
他就着满腹翻滚的情绪,提笔挥墨,一首诗作顿时跃然纸上……
诗会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陈先生,晚辈有一事不明。”
众人循声望去,此人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书生,一身锦衣,斯文儒雅,有些人认了出来,此乃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裴呈,其大哥乃是京中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裴琰,因大哥名声太响,这位二公子显得很低调板正。
他站起身,拱手道:“今日诗会乃是雅事,为何所用纸张,并非闻名遐迩的姚氏佳纸,姚氏纸质上乘,乃文人首选,用在此等场合方才相得益。”
这话一出,众人皱眉。
怎么感觉,这位裴家二公子好似在找茬?
裴呈说着,看向裴琰,“大哥,姚家三郎与你可是熟识,他们家纸的好处,大哥你最清楚不过了。”
裴琰本来在嗑瓜子。
猝不及防被点名,瞬间,几十上百道目光齐刷刷向他扫来。
他脑中顿时闪过无数属于原身的记忆,以往原身在外面惹是生非,给人当枪使,怕是背后没少受这个看似乖巧,实则一肚子坏水的弟弟撺掇。
正好,这场诗会是为了宣传臻姐的新纸,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想到这里,裴琰一拍桌子起身:“就是,陈老头,你什么意思,凭什么不用姚氏纸,是觉得我们这些人,不配用最好的纸吗?”
陈望之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陈老头?
他活了这么多年,就从未有人敢这么称呼他。
这混世魔王,刚才看着还挺安分,怎么转眼就又开始砸场子了?
他刚刚就应该让人把这玩意叉出去!
“老师息怒。”苏屿州及时按住了翘胡子的陈大儒,“我来处理。”
他朝前走了一步。
原本安静思索作诗的文人们,因裴琰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全都在交头接耳,对着裴琰指指点点。
“这裴琰,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
“竟敢如此对陈大儒无礼!”
“他一个草包懂什么纸,笑死人了。”
“谁让那姚氏纸的东家少爷是他的跟班呢,他自然得维护……”
裴琰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反而更加嚣张:“呵,小爷我说错了吗,今天必须换姚氏纸,不然这什么破诗会,也别办了!”
在他身边的裴呈微微勾起了唇。
近来大哥十分乖巧,早上出门,晚上归家,未惹是生非,得了父亲和祖母好些个夸赞。
他竟被比了下去。
今日他牵个头,让大哥在陈大儒的场子上闹起来,父亲得知后,定会让大哥在祠堂跪个三天三夜……
苏屿州淡声道:“裴世子勿怒,陈先生选用此纸,自有其道理,此纸并非不如姚氏纸,只是名声不显罢了。”
他顿了顿,“既然有人心存疑虑,争辩无益,不如,我们便当场做一个实验,将姚氏纸与此新纸,置于一处,比一比轫性,试一试墨韵,让事实说话,如何?”
“实验?”
“何为实验?”
众人面面相觑,对这个陌生的词汇感到困惑。
而裴琰已经十分配合地大声嚷嚷起来:“行,那就实验,当场比试,来人,去取姚氏纸来,今天小爷我就让你们心服口服,以后都给我去买姚氏纸,支持我小弟的生意!”
屏风之后,江臻头疼。
她原本打算的是润物细无声,让文人们在使用的过程中慢慢体会这纸的好处,口碑自然发酵。
这下可好,裴琰和苏屿州这两个活宝,一个蛮横挑衅,一个顺势而为,直接把事情推到了风口浪尖,搞得如此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