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看到了苏珵明腰间的玉佩。
他豹眼圆瞪:“苏太傅你休要血口喷人,我裴家独有的那块蟠龙暖玉,价值连城,我家琰儿直接送了你重孙当见面礼,还要怎样?”
他冷笑一声,“倒是你,口口声声说你家州儿清贵无双,我看,分明是被你管束得没了人气儿,一言一行都象是尺子量出来的,哪象个活生生的年轻人,还不如一个没有情绪的木偶!你这叫疼爱?你这叫掌控!把孩子养成这般模样,你还有脸指责旁人?”
苏太傅的脸色阵青阵白。
“太傅大人,镇国公,二位暂且息怒。”江臻终于找到机会插话,“苏公子与裴世子是在寒舍温书讨教程问,一时沉浸,忘了时辰,绝非在外游荡,惊扰了二位长辈,是晚辈思虑不周。”
镇国公看去。
淡淡的夜色中,站着一个身着素衣的妇人,她头上未戴任何钗环,气质沉静从容,很容易让人忽略她过于清丽的容颜。
镇国公收敛了怒气,开口道:“你就是俞夫人?”
上回老夫人请这位俞夫人登门,他并不在府中,就算在,他是国公爷,不可能自降身份去会见一个六品朝官的内眷。
此刻亲眼见到,发现这位俞夫人面对如此阵仗,竟能不卑不亢,面无徨恐,这份气度倒是难得。
他开口:“俞夫人说裴琰那小子,在这儿读书?”
江臻一笑,转头从矮桌上拿起一叠纸:“这是裴世子今日研读兵法后,写下的心得。”
镇国公将信将疑地接过。
纸上字迹歪歪扭扭,还缺骼膊少腿儿,这种丑字,只能出自那个孽障,因为和他差不多……咳,忍着对字迹的嫌弃,他仔细看去,内容确实关于兵法,虽然文辞粗浅,格式混乱,但其中几个想法竟颇有几分灵性和见地。
镇国公又惊又喜:“这真是琰儿所写?”
裴琰闹了个大脸红。
他在现代写字就很丑,到了古代,要写毛笔字,更难写,笔画还特别多,他知道写的丑,不敢示人。
他冲过去就要抢。
“滚开!”镇国公蒲扇般的大掌将他拍开,再看向江臻时,眼神已带着郑重和一丝恳切,“俞夫人,犬子顽劣,让夫人费心了,没想到他竟真能听得进夫人的教悔,还请夫人继续指点他,裴某……感激不尽!”
“嗤!”苏太傅扫了一眼那字,文人刻薄的毛病又犯了,“字如鬼画符,文理粗浅不堪,立意更是稚嫩,这等文章,连我家明哥儿启蒙时的习作都不如!”
镇国公冷哼一声:“你懂什么,我们裴家会写文章的人没几个,琰儿算一个,这张纸我要烧给裴家老祖宗一起跟着高兴高兴。”
裴琰:“……”
这脸,还是别丢到地下去了吧?
苏珵明蹬蹬蹬跑过来:“曾祖父,我今儿也写了文章。”
“好孩子。”苏太傅知道这个重孙最是好学,在哪都能学进去,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当接过文章时,他愣住了,“你写的是,奏文?”
奏文,是上朝请奏的文体,小孩儿并不需要学这些。
苏珵明突然四肢并用,蹭蹭蹭爬到了苏屿州的身上,一天的相处,父子血脉天然的吸引,他并不惧怕这个父亲了。
他一手搂着亲爹的脖子,另一只手指着文章道:“从这儿开始,是父亲一字一句指点我写的,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苏屿州:“……”
卧槽,这孩子的嘴咋这么不牢靠,万一露馅就完蛋了。
他面上差点绷不住。
而,苏太傅直接呆住了。
州儿居然亲自教明哥儿写文章?
等会!
州儿竟然抱明哥儿了?
苏太傅揉揉眼睛,再度看去,并未看错,州儿的手托在孩子屁股上,大概是不熟悉怎么抱孩子,小家伙有点不舒服,撅着屁股扭呀扭,但面上毫无惧色。
父子何时这么亲昵了?
明哥儿的生母,是家族庶女,婚姻被主母掌控,于是,将歪心思动在苏家,欺骗州儿上花船,生米煮成熟饭……
州儿被迫娶了个满腹心机的女子,因此,那颗心愈发冰冷。
这五六年来,州儿始终无法接受这个因算计而来的孩子,比对陌生人还不如……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明哥儿很厉害。”苏太傅的声音微微干哑,“告诉曾祖父,今儿还发生了什么?”
苏珵明叭叭讲起来:“这个院子可好玩了,我看到蚂蚁搬食物啦,原来小蚂蚁这么有趣,对,我还爬树了,树上有个鸟窝,可惜没有鸟蛋,干爹还带我爬屋顶……”
小家伙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全然没了平日在家那种小大人似的沉静。
苏太傅心惊胆战,却也感慨万千。
他忽然意识到,苏家一直以来对明哥儿的教导,是否太过沉重了,将他禁锢在书房和规矩里,差点又养出一个循规蹈矩,失去了孩童天性的苏公子?
一想到家里可能再添一个如同州儿般情绪内藏的木偶人,苏太傅就感到一阵后怕。
苏太傅缓声道:“明日陈大儒的考核,明哥儿就别去了。”
苏屿州默默开口:“不去陈大儒那里可以,但书不能不读,为父……为父会随时考核你的功课,不可懈迨。”
苏珵明大声道:“是!”
裴琰:“……”
苏二狗这家伙,压榨童工,着实可恶!
“俞夫人。”苏太傅朝江臻拱手,“外间只道俞状元天纵英才,却不知夫人亦是深藏若虚,内秀非凡,今日州儿与明哥儿在此叼扰,得夫人悉心引导,获益良多,老夫记在心上了。”
他是一品太傅,身居高位,与六品俞昭并不相识,不过日后可以多关注一下。
江臻回以一个礼:“寒舍简陋,能得几位青睐,是最大的幸事。”
夜很深了,几位贵人终于离去。
江屠夫也撑不住,瘫在了椅子上:“臻丫头,你何时认得了这么多大人物?”
江臻收拾好桌上的笔墨纸砚,淡声道:“无论他们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登了咱家的门,便是客,不必徨恐,也不必攀附,我们以平常心待之便是。”
江屠夫愣愣的。
这个闺女,咋愈发不一样了呢,果然当了官夫人,气场都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