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菀仪拿起砚台。
她细细端详了一番道:“这等品质的老坑歙砚,存量极少,近些年市面上几乎绝迹,据我所知,京城里,除了皇宫,也就几家勋贵旧府或许还有这等珍藏,叙哥儿,你这同窗是哪家的孩子?”
俞景叙回道:“他是苏家人,叫苏珵明。”
“苏珵明?”盛菀仪惊讶,“太傅嫡长孙苏屿州的独子?”
俞昭手指顿住
他脸上写满了震惊与狂喜。
太傅府苏家……
那是比忠远侯府门第还要显赫的存在,叙哥儿,竟有如此运道?
盛菀仪仔细道:“叙哥儿,苏家不比那行事张扬的镇国公府裴家,乃是真正的书香望族,累世清贵,出过三位太傅,苏珵明的父亲苏屿州,年纪轻轻已进了内阁参政,人人都说他该是未来的首辅,你能与苏家小孙交好,这是天大的机缘。”
俞昭也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没错叙哥儿,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份同窗之谊,日后在书院,要多与苏公子亲近,他若有什么需要,你定要尽力相助,这于你、于我们俞家的前程,都大有裨益。”
俞景叙小脸僵硬。
他明白父亲的意思,就是让他放低身段,去巴结讨好苏珵明。
可,他做不到。
他虽年幼,却在青松书院受着君子慎独的教导,也有着属于读书人的清高与自傲。
他渴望被人的认可,是源于他的学业,他的品行,而不是因为他曲意逢迎了谁。
俞景叙心中各种情绪,但面上却十分乖巧,起身道:“是,父亲,母亲,我记住了。”
“对了。”盛菀仪道,“听说长公主也有意向让其子拜陈大儒为师,我们得在长公主之前面见陈大儒,否则会失去先机。”
俞昭神色凝重:“此事确实眈误不得,我改天……”
“不必改天了。”盛菀仪打断他,“我已得知,陈大儒明日会在清音阁与友人品茗,那是文人雅士常聚的茶楼,我们带叙哥儿直接过去等着就是。”
“多谢夫人。”
俞昭握住了她的手。
俞景叙垂着头,默默用餐,他心里很堵,只吃了小半碗。
晚膳结束,他告辞回自己的院子,在踏进书房时,却见书案上空空如也,心好似也空了。
他声音暗哑问道:“幽兰院那边,可有送什么吃食过来?”
丫环摇头:“回小少爷,没有。”
俞景叙咬住唇。
娘亲既然买了桂花糯米糕,那就一定会送来,难不成是忘了?
一股闷气驱使着他,鬼使神差地,他走出了书房,不由自主地朝幽兰院走去,门并未关,他通过门缝,看到江臻正坐在榻上,在朦胧的灯火下,和丫环杏儿有说有笑。
她竟这般开心?
在他这么委屈,这么艰难的时候,她怎么能象个没事人一样?
江臻和杏儿说笑了几句,继续忙活手上的事。
她在清帐,原身私房银子只有十多两,笔墨铺子回款二十两,如今这三十多两银子已经全部投进了造纸大业之中,眼见着银子不够用了,她得想想,该从哪儿再弄点钱。
虽然裴琰和苏二狗富贵,但朋友之间,最忌讳这个。
去钱庄,得要抵押物。
那只能……
江臻站起身:“杏儿,随我去趟静尘阁。”
静尘阁,是俞昭书房所在之地,平时一个月有一半在那儿休息,另半月则是宿在盛菀仪所居的锦华庭。
原身嫁进俞家七年,里里外外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这笔帐,她得和俞昭算清楚。
刚走出门,抬眼就见俞景叙站在廊下,她眉头一皱:“叙哥儿,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站这里做什么?”
不知为何,一听见她的声音,俞景叙心中的万般委屈全被勾了出来,他到底只是个刚满六岁的孩子,通红着双眼道:“娘,我想吃桂花糯米糕了。”
他是在示好。
他希望娘能象从前一样,只要他露出一点点脆弱,就会将他抱进怀中,轻声安抚,替他拂去那些所有关于名利场的烦愁。
江臻声音很淡:“糯米糕没了。”
俞景叙错愕愣住。
没了?
怎么会没了呢?
从前无论他何时归家,娘不是都会给他留着吗?
巨大的失望和愤怒席卷了他。
在盛菀仪面前的压抑,被迫要去讨好同窗的屈辱,以及此刻在亲娘这里碰壁的难堪,全都爆发了出来。
俞景叙的声音哽咽了:“为什么你这些天都不理我了,你是真的不要我了吗?”
江臻心中没有任何波动。
以前原身倒是理睬他,关心他,可结果呢?
被嫌弃粗鄙,被视若敝履,何曾得到过一个好脸色,就象方才在街口相遇,他也避之不及。
如今她不再凑上去自取其辱,这孩子反倒不习惯了?
她淡淡道:“叙哥儿,你现在是养在锦华庭的嫡子,而我这里,有盛菀仪刚送来的丫环,若被她们看见你在我这哭闹,传到盛菀仪耳中,你打算如何解释?”
俞景叙浑身一僵。
他抹了一把眼泪,唇咬到发白,转过身走了。
杏儿欲言又止。
江臻直接打断:“以后关于叙哥儿的事,莫要在我面前提起。”
她迈步快速去了静尘阁。
俞昭正在处理公务,听见小厮来报大夫人来了,他不由笑了笑。
果真如他猜测,江臻这些天所有的变化,顶撞母亲、外出交际、甚至故作冷淡,都不过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想必是撑不住了,前来服软示好。
他放下毛笔:“让她进来。”
江臻跨进书房,将一本帐簿放在了书桌上:“这是我嫁入俞家七年来,所有支出的帐目,里面详细记录了家用的每一笔开销,共计二百一十八两。”
俞昭错愕地看着那本帐册。
她不是来诉衷肠的,是来……算帐的?
江臻继续道,“这笔钱,绝大部分用来供你读书科举,小部分用来抚养叙哥儿,如今你另娶平妻,叙哥儿另认嫡母,于情于理,这笔钱都该归还与我,扣除我个人花销,你给我二百两整即可。”
说出来可笑。
原身辛辛苦苦七年,共挣了二百多两银子,却只花在自己身上十馀两,真是可悲可叹。
俞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竟然如此直白伸手要钱,她怎市侩到了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