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架底部的齿轮缓缓向后转动
银白枪身的左轮,黑色弹巢已经上膛,最后一发子弹必然是死亡。
周原的身体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束缚,他的脑袋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强行抬起,死死地压在了黑色椅子的靠背上。
他无法动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周原?你那是什么表情?”对面红色椅子上的沈羡怔声问道。
此刻坐在椅子上的周原,两行浊泪从褶皱的眼窝滑落,脸上却绽开了笑涡。
喉结在松垮的皮肤下滚动,颤抖的嘴角是上扬着的
“终于到尽头了,还好我都没忘”
——
我从未见过这样苍老的自己。
镜子里的老头白发如雪,眼角的皱纹像是被圆规刻下的,那么深邃
“爸!你洗漱好了吗?该吃药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端着水杯站在门口。
“你喊谁?”我愣愣地回过头,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自己都觉得陌生。
“爸!你怎么又把我忘了!赶紧吃药吧!”
这个叫我父亲的女人把药片放在我的掌心,语气中有些埋怨,“可别有一天把你自己也给忘了”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圆周率小数点后的几百位我都还记得,怎么会把自己给忘了呢?
我是一个记忆力很好的人,我叫周原。
今年应该是二十一岁
我记得现在应该是梅雨季,昨天我刚在省立师范的银杏树下向心仪的姑娘表白。
但我好像忘了,她最后到底有没有答应我
明明是昨天的事,我怎么会忘呢?
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很多事我都忘了
我记得父亲并不支持我念书,可我为什么能上省立师范呢?
想到这里,脑海中断断续续地浮现出一些片段式的记忆
儿时,在田地里劳作,间歇时也要用树枝在泥地里做算数题,题目解到一半被父亲一锄头铲掉了计算过程
少年时,背着父亲躲在旧校舍的教室里点蜡烛做题,老师送来的馒头还是温热的,咬起来却是我眼泪的咸味
后来,父亲好像走了,但这里的片段却是缺失的
再后来,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名字
雅柔林雅柔
她也是师范的学生,是学音乐的。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的文艺汇演,我负责计算活动经费,而她有钢琴表演。
表演开始前,我帮忙把钢琴抬上舞台,她礼貌地朝我露出微笑,我在原地愣了五十二秒。
回过神时,我已经被人拽下了舞台。
她在台上表演钢琴弹奏,我蹲在舞台帘子的后面,听得入神,看得出神
在那之后,我时常想起她,就连在做题时竟然也会偶尔分心
“同志!你是数学系的吧!能向你请教一道题吗?”
我从图书馆桌面的一堆草稿中抬起头,看清了她的脸。
我惶恐极了,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不是音乐系的吗?”
“哟!同志,你认识我吗?”
我红着脸低下了头,“我们在文艺汇演的时候见过面的”
“周原同志,你记性可真好!我叫林雅柔。”
我瞬间愣住了,“你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数学系的第一,在我们学院还挺有名的,所以我才专程来向你请教问题啊!”
我记得雅柔问的是一道微积分,不是很难,但难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微积分的概念。
当时我是个榆木脑袋,竟然硬生生地给她讲了一下午的微积分
脑海中的记忆到这又突然中断了
“爸,你别愣着了,快把手里的药吃了。”
我瞬间回过神,呆呆地盯着手心里那枚圆形药片,上面“nda”的字样在卫生间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医生说了,这种受体拮抗剂能延缓阿尔茨海默症”她的声音突然开始哽咽,“爸,你还能不能想起我啊”
阿尔茨海默症?原来我老年痴呆了
“爸,我问你,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她搀扶着我走向客厅。
我环顾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注意力被靠窗的那台钢琴吸引,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会弹钢琴吗?”
她又气又笑,“爸!我是个钢琴老师啊!”
“钢琴老师?钢琴老师好”我点了点头,我记得雅柔也想当钢琴老师
我指着那台钢琴,问道,“同志,你能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吗?”
“爸!我是你女儿周小满!叫什么同志啊!”
我看着她脸上生气的表情,突然觉得她很像某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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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我扶到沙发上,独自走到钢琴面前,坐下后马上就挺直了身板,掀开琴键盖子,习惯性地从左到右抚了一遍每一个琴键。
钢琴音出来的瞬间,我便恍惚了
耳边轻盈而又古典的旋律让那个记忆片段再次浮现
我坐在沙发上从侧面看着周小满弹着钢琴,就仿佛看见了当年雅柔在舞台上表演。
一模一样的旋律,高度重合的身影
我不自觉地从口中吐出那个名字,“雅柔是你吗?雅柔?”
钢琴声戛然而止,她的脚离开踏板,从钢琴凳上起身,“爸!雅柔就是我妈啊!你又记起我妈了?”
“你妈?”我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她,“你是我和雅柔的孩子?”
“对啊!我是你们的女儿,我叫周小满。”她把琴键盖子合上,“你这次可一定要记住了!别明天一觉醒来又给忘了”
“周小满你跟我一样姓周,叫小满”
“对的,对的,你是我爸爸,我当然跟你姓周啊,小满是你给我取的名字。”
“小满,你刚才弹的曲子叫什么呀?”
“《致爱丽丝》,妈妈最喜欢的曲子,也是你最喜欢的曲子。”
“原来,你真是我女儿啊”
她不由失笑道,“怎么?我还能骗你这个傻老头啊?”
“小满,那你妈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