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苛的“大礼”,如同淬毒的暗器,悄无声息地掷出,却精准地瞄准了最致命的要害。
他并未直接与阿娇正面冲突,而是施展了更为阴险的离间之计。他将阿娇“疑似有孕”与夷洲“暗中图谋星槎”的两则消息,通过截然不同的渠道散播出去。
送往未央宫的密报,字字泣血般渲染长公主“德行有亏”、“所获之力恐非祥瑞”,意图从根子上动摇阿娇统治的合法性与正当性。而“星槎”之谜,则被他巧妙地泄露给使团中那些背后站着其他藩王或权贵的官员,瞬间点燃了无数贪婪的火焰。
这一手,既完成了朝廷交代的差事,又将一个足以令天下疯狂的诱饵抛了出去。无论长安如何决断,夷洲和阿娇都已置身于群狼环伺的险境。
风暴的征兆,很快便显现出来。
首先是一封以皇帝名义发出的、措辞前所未有的严厉“申饬”诏书!虽未明指孕事,却以“行为失检”、“恐负朕望”等模糊却沉重的字眼,直斥阿娇,并强令其“即刻卸职返京”!
这几乎是一道不留余地的逐客令。
与此同时,夷洲外围的海域不再平静。数支不明身份的船队开始若即若离地游弋,它们行踪飘忽,不似蓬莱那般张扬,却更显诡秘难测,如同暗处窥探的鬣狗,等待着扑食的时机。
“是朝廷的精锐,还是某位王爷的私兵?”刘无采忧心忡忡地禀报,局势的恶化速度超出了她的预期。
阿娇摩挲着那卷冰冷沉重的诏书,脸上并无意外,只有一丝冰冷的讥诮。她早已料到这层温情脉脉的面纱终将被撕破,只是没想到对方如此迫不及待,连最后的体面也弃之不顾。
“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罢了。”她语气平静,手下意识地护住已微微隆起的小腹,“加强巡逻,严密监控,但暂不主动挑衅。”
孕期的负担日渐明显,但星核之力在生命的滋养下,反而变得更加圆融沛然,与她自身的联结也愈发深邃。
“殿下,朝廷此举,已是图穷匕见。”‘张沐’立于她身侧,目光扫过诏书,声音低沉而冷峻,“和解之路,看来已绝。”
“本宫从未指望过能与他们相安无事。”阿娇抬眼,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只是他们连这最后一层遮羞布也要扯去,倒也干脆。”
“既然如此,我们亦无需再隐忍。”‘张沐’眼中锐光一闪,“夷洲根基已固,更有殿下神力加持,何惧风雨?只是……殿下如今玉体为重,不宜过度劳心。外界纷扰,交由臣与无采应对便可。”
他的安排合情合理,充满了保护与担当。
阿娇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暖流。这段时日,若没有他在外斡旋,在内悉心照料,她独自面对这一切,恐怕会更加艰难。
“好。”她颔首应允,“外间之事,便劳你多费心了。只是……我总觉得,周苛的杀招,恐怕不止于此。”
“殿下放心,”他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依旧令人心安,“任他千般算计,臣也定叫其无法越雷池一步。您只需静心休养,待我们的孩儿平安降临。”
他的话语如同最坚实的壁垒。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阿娇识海中那枚一直试图警示她的星核碎片,骤然爆发出一阵尖锐到几乎撕裂灵魂的悸动!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意象或残破的画面,而是一段清晰无比、带着绝望呐喊意味的信息,狠狠撞入她的意识——
……伪装!窃取!以血脉为桥梁,星核终将易主!警惕……你身边之人!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阿娇猛地甩开‘张沐’的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连退数步,撞上身后的案几才勉强稳住身形。她抬起头,用一种混杂了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盯住眼前这个男人!
“殿下?!”“张沐”被她剧烈的反应惊住,下意识上前想要搀扶。
“别碰我!”阿娇声音尖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指着他,“你……你到底是谁?!”
“殿下,您怎么了?我是张沐啊!”他停下脚步,脸上写满了错愕与无辜,那关切的神情逼真得无懈可击。
是星核在疯狂示警?还是自己因压力过大而产生了癔症?是这孕期的多疑?还是……前世被背叛的阴影始终未曾散去?
信任与怀疑,在这一刻展开了最惨烈的厮杀。一边是多次救她于危难、给她无限温存的“爱人”,一边是与她性命交修、屡次发出警示的星核……
她该相信哪一个?
“我……我头很痛……你,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待着……”她扶住剧痛额角,声音虚弱而混乱,几乎是在哀求。
‘张沐’深深地凝视着她,眼底最深处有一丝极寒的光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面上依旧维持着担忧与顺从:“是,臣这就去唤医官。殿下请务必保重凤体。”
他恭敬地行礼,缓缓退出了大殿,细心地为她掩上殿门。
沉重的殿门隔绝了内外。
阿娇颓然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双臂紧紧环住自己微隆的小腹,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星核那绝望的警示如同附骨之蛆,在她脑海中疯狂回荡。
“伪装……窃取……血脉为引……”
难道……一直以来……所有的温情、守护、誓言……全都是……假的?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比未央宫最冷的冬天,还要刺骨千倍。
周苛的明枪,‘张沐’(或许根本不是张沐)的暗箭,内外交困,双刃临身。她仿佛置身于悬崖边缘,脚下便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