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校场演武与寝殿内坦诚心迹后,夷洲仿佛进入了一段奇异的平静期。
阿娇的生活似乎被罩上了一层柔光。孕初的不适渐渐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日渐充盈的平和感。她依旧处理政务,但‘张沐’与刘无采分担了更多琐碎的实务,让她得以有更多时间休养。他待她愈发小心翼翼,饮食起居安排得无微不至,甚至连她偶尔对某些罕见果品的念想,他也能想方设法令人快船寻来。
那份呵护,细致到让人无法怀疑其用心。
刘无采虽仍心存芥蒂,但见阿娇心意已决,且气色日渐红润,也只能将担忧压在心底,更加勤勉地处理军政,同时不动声色地清理着府内可能存在的眼线,将阿娇的寝殿护得如同铁桶一般。
周苛使团那边,明面上的挑衅几乎绝迹,转而变得异常“安分”,每日只是按部就章地“核查”一些无关痛痒的旧档,仿佛真的成了来看海的闲人。但阿娇与‘张沐’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周苛必然在暗中酝酿着更大的动作。
这一日,阿娇在‘张沐’的陪伴下,于府邸后园缓步散步。春深时节,园中百花竞放,蜂蝶翩跹。
“近日似乎未见周苛再有动作。”阿娇看着一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随口说道。
‘张沐’扶着她手臂,避开一块微凸的卵石,闻言淡淡一笑:“黔驴技穷,或是蓄势待发,无非二者其一。殿下如今稳坐钓鱼台,何必在意池边蛙鸣?”
他的比喻带着武人的直白与自信,让阿娇也莞尔一笑。是啊,拥有星核之力,掌控夷洲基业,腹中更有未来依仗,她的确比以往更有底气。
“只是不知,他暗中在算计什么。”阿娇微微蹙眉。星核赋予她强大的力量与感知,却并非全知全能,对于人心深处的诡谲,仍需依靠智慧去洞察。
“无论他算计什么,臣都不会让其惊扰到殿下分毫。”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他停下脚步,折下那枝最美艳的海棠,细心地剔去可能扎手的小刺,这才递到她面前,“鲜花赠佳人,愿殿下日日如今朝,笑靥如花。”
阿娇接过那枝海棠,指尖与他轻触,心头泛起甜意。她低头轻嗅花香,眉眼弯弯:“你何时也学了这般文绉绉的腔调?”
“见殿下欢喜,便无师自通了。”他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她。
阳光透过花叶缝隙,洒下斑驳光点,落在他们身上,岁月静好,莫过于此。阿娇几乎要沉醉在这刻意营造的安宁与温情之中。
然而,在她识海深处,那枚一直安静融合的星核碎片,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悸动!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悲鸣或警示,而是一段更加具体、却依旧残缺的画面碎片——
……燃烧的宫室,并非未央宫,风格更加古老奇诡,似与星骸实验室同源……一个模糊的身影立于断壁残垣前,手持一枚光芒炽烈的星核,其气息竟与刘彻伪装出的阳刚血气有着一丝诡异的相似……画面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种冰冷彻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熟悉感……
阿娇脚步猛地一顿,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手中的海棠险些坠落。
“殿下?”‘张沐’立刻察觉到她的异常,连忙扶住她,关切地问,“可是哪里不适?”
那冰冷的熟悉感如潮水般退去,快得让她抓不住头绪。脑海中只剩下‘张沐’充满担忧的脸庞和那枝娇艳的海棠。
是错觉吗?还是……星核在提醒她什么?
她看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写满关切的脸,努力将那一闪而逝的冰冷画面压下。或许,只是孕期心神波动,加之对前世阴影未能完全释怀,产生的幻觉吧?
“没事,”她勉强笑了笑,将海棠握紧,“只是突然有些头晕,许是走得久了些。”
他不由分说,立刻将她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却坚定:“是臣疏忽了,这就送殿下回去歇息。”
靠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他令人心安的气息,阿娇心中那点因诡异画面而生出的寒意,渐渐被驱散。
她闭上眼,告诉自己,要相信他。
是夜,周苛馆驿密室。
“大人,查到了!”一名风尘仆仆的密探低声禀报,“那几家商行背后的东主虽然隐秘,但最终的资金流向,都指向一个设在‘鬼市’的匿名商号。这个商号近半年来,不仅大量收购星纹钢和空晶石,还在暗中搜罗懂得修复上古‘星槎’核心的工匠!”
“星槎?”周苛眼中精光爆射,“可是传说中,能翱翔于星海之间的天外飞船?”
“正是!虽然只是碎片传说,但结合夷洲所为,恐怕……”密探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周苛激动得手指微微颤抖。他就知道!这位长公主所图非小!她不仅想要力量,恐怕还想拥有离开这片天地、探索星海的能力!这已非寻常藩王割据,这是要超脱于皇权掌控之外!
“还有,”密探继续道,“关于长公主殿下……王匠师那边虽无法近身诊脉,但他通过观察殿下处理公务时偶尔按压太阳穴、以及对某些特定香料露出厌弃的神态,结合他知晓的某些古籍记载……他推断,殿下有孕的可能性,高达八成。”
虽然仍是推断,但结合之前种种迹象,周苛几乎已经可以肯定。
一个拥有天外之力、可能怀有身孕、且暗中图谋星槎的长公主……这消息若传回长安,将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
周苛脸上露出了久违的、仿佛猎人终于锁定猎物致命弱点的狞笑。
“很好……继续盯紧‘鬼市’和那个匿名商号!至于长公主这边……”他顿了顿,眼中闪过阴狠之色,“本官要送她一份‘大礼’。”
静谧的夜色下,无形的网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收紧。温情与谎言,守护与阴谋,都在这座海外孤岛上,悄然酝酿着最终的对决。而阿娇识海中那枚不断发出警示的星核碎片,能否在她彻底沉沦前,为她照亮迷雾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