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使团的到来,如同在夷洲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以周苛为首的使团成员,打着核查的旗号,开始细致甚至可称苛刻地翻阅夷洲的各类文书账册,不时提出质疑,试图找出纰漏。
刘无采负责对接,疲于应付,几次在议事时都难掩怒色。反倒是‘张沐’,始终沉稳冷静,面对周苛等人的刁难,总能引经据典、条理清晰地予以回应,将一场场可能爆发的冲突消弭于无形。他展现出的对政务的精通和对律法的熟悉,让周苛等人暗自心惊,也让夷洲众官员对其更加信服。
阿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张沐’的倚重与日俱增。许多原本需要她亲自决断的琐事,也渐渐放心交由他处理。他仿佛成了她最坚实的盾与最锋利的矛,为她挡住了来自外界的明枪暗箭。
这日晚间,阿娇处理完公务,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在府邸后的花园中散步,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周苛的步步紧逼,长安的潜在威胁,星核碎片中那段关于“祂已苏醒”的警示,以及……脑海中不时浮现的、‘张沐’沉稳可靠的身影,都让她心绪难宁。
月光如水,洒在静谧的花园中,荷塘里传来几声蛙鸣。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那夜与‘张沐’并肩而立的庭院。脚步微顿,那晚他坚定的话语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殿下。”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阿娇心头一跳,蓦然回首。只见‘张沐’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
“你怎么在此?”阿娇压下瞬间加速的心跳,语气尽量平静。
“末将巡夜至此,见殿下独自在此,似有心事,故而冒昧打扰。”他走上前,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可是在为朝廷使团之事烦忧?”
阿娇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否认:“周苛此人,锱铢必较,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跳梁小丑罢了,殿下不必过于挂怀。”‘张沐’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夷洲根基稳固,绝非他几句诘难、几番核查所能动摇。殿下如今手握星核之力,更不必过于顾忌长安态度。”
他的话,说到了阿娇的心坎里。拥有力量之后,她的心态早已悄然改变,对长安的敬畏之心,确实大不如前。
“话虽如此,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阿娇微微蹙眉,“与中枢彻底撕破脸皮,非我所愿,亦非夷洲之福。”
“殿下所虑极是。”‘张沐’点头,“故而,我们更需要时间。时间能让夷洲更加强大,也能让殿下……彻底掌控星核之力。届时,无论是要与长安分庭抗礼,还是……有其他选择,主动权皆在殿下手中。”
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让阿娇心中一动。其他选择?他指的是什么?
她不由得抬头看向他,却撞入一双深邃如夜海的眸子。那眸中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除此之外,似乎还涌动着一些更为复杂难辨的情绪。
晚风吹过,带着凉意。阿娇只穿着单薄的常服,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下一刻,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便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阿娇身体微僵,抬头看他。
“夜凉露重,殿下当心凤体。”他低声道,动作自然,仿佛这只是臣子对主君再正常不过的关怀。但他并未立刻收回手,而是就着披衣的动作,微微俯身,靠得极近。
近得阿娇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皂角与一种独特阳刚气息的味道。近得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她的心跳骤然失序,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想要后退,脚下却如同生根。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脸上,眸色渐深。那其中蕴含的专注与热度,几乎要将她灼伤。
“张沐……”她下意识地唤了他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
这一声轻唤,仿佛打破了某种禁锢。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颊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将其小心翼翼地拢到耳后。指尖那细微的、带着薄茧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窜过阿娇的肌肤,让她浑身一颤。
“殿下……”他的声音沙哑了几分,蕴含着某种压抑的情感,“末将……僭越了。”
他嘴上说着僭越,那目光却依旧牢牢锁着她,带着不容错辨的渴望与询问。
阿娇的心乱了。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推开他,维持主君的威严。但情感上,那温暖的衣袍,那近在咫尺的关怀,那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感,都如同最甜美的毒药,让她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她看着他,那双熟悉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她的倒影。前世今生的孤寂与冰冷,仿佛都能在这一刻的温暖中得到慰藉。
她……竟贪恋这份温暖。
最终,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斥责。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默认了他的“僭越”。
这无声的默许,如同最热烈的鼓励。
‘张沐’(刘彻)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得计的锐芒,但很快被更深的、仿佛真情流露的温柔所覆盖。他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迈出。
他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维持着这极近的距离,低声道:“殿下,无论前路如何,末将永远站在您身边。”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相视而立的两人,荷塘的蛙鸣不知何时已然停歇,仿佛也不愿打扰这静谧而暧昧的时刻。
阿娇肩上的外袍,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如同一个无声的承诺,将她紧紧包裹。
她不知道,这温情的背后,是精心编织的陷阱。她只知道,这一刻,她冰封已久的心,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