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浩浩荡荡
烟尘滚滚,火光冲天,平阳府东门外。
暴雨之后,寒风裹挟着大雪,抽打在赵将冰冷的铁甲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
西门城楼灯火通明,如同镶嵌在黑暗中的一颗獠牙。
更远处,隐约可见其他几处城门方向,同样戒备森严。
赵将的脸色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凝重,眉头紧锁。
连日来的试探性进攻,如同撞在铁板上的鸡蛋,除了留下几具冰冷的尸体和消耗宝贵的箭矢火药外,毫无进展。
吴振彪此人,名不虚传,守城滴水不漏,调度有方,硬生生将一座人心惶惶、内乱不断的城池,守成了铁桶一般。
尤其是这西门,更是其亲自坐镇,防御堪称铜墙铁壁!
“将军,强攻伤亡太大了。”
身旁副将王猛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和一丝疲惫。
他头盔上积了一层雪,眉毛胡须都结着冰霜。
赵将沉默着,目光扫过城墙下那片被白雪覆盖、却依旧能看出暗红斑驳的区域。
那是袍泽的鲜血染红的。
每一次冲锋,都像在用血肉之躯去撞击冰冷的钢铁。
他心中如同压着一块巨石,沉重得几乎喘不过气。
父亲赵渀在城内生死未卜,大人阎赴在后方运筹帷幄,将破城的重任交给了他。
可眼前这铁壁,难道真要用人命去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刺骨的寒意让他头脑清醒了些。
他想起临行前,大人阎赴将他召至帐中,那平静却带着洞穿一切力量的话语。
“赵将,平阳府城坚池深,吴振彪老于行伍,强攻必遭重创。”
“然,此城非铁板一块,其内民怨沸腾,官绅离心,士卒饥寒交迫,怨气冲天,此乃其致命之伤,破城之机,不在城外炮火,而在城内人心!”
“吴振彪错就错在,他只看到了城外的兵锋,却看不到城内早已酝酿的滔天巨浪,他以为守住了城墙,就守住了一切?”
“当平阳府城内,那些被逼到绝路的草民、丘八、贱奴都拿起刀枪,成为我黑袍军的一员时,吴振彪的铁壁,还能剩下几分?”
此刻,站在风雪中,看着那座冰冷的城池,赵将心中豁然开朗。
大人算无遗策!
吴振彪的滴水不漏,恰恰暴露了他最大的弱点。
他眼中只有城外的敌人,只有冰冷的城墙和器械。
他忽略了城内那十余万被压迫、被奴役、被当成草芥的活生生的人。
他以为用严刑峻法、用豪族私兵就能压住?
他错了!
大错特错!
城内,混乱并未平息,反而在饥饿、寒冷和绝望的催化下,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赵渀在雪夜的阴影中游走。
他不再满足于煽动贫民暴动,而是将目标瞄准了更致命的地方,那些同样在饥寒交迫中挣扎、被上官克扣盘剥的底层守军!
城西一处背风的残破营房角落,十几个面黄肌瘦、裹着破旧号衣的守城兵卒正蜷缩在一起,分食着最后一点发霉的杂粮饼子。
他们是城防营丁字队的残兵,被吴振彪当作弃子,扔在这段最危险、最寒冷的城墙上。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扔下几个还带着体温的、裹着油纸的杂粮窝头。
“谁?”
一个老兵警觉地抬头,手按住了腰刀。
“别紧张,王老哥。”
黑影声音沙哑。
“是我,东街卖炊饼的老刘。”
黑影抬头,灯笼下赫然是一张黑袍军将士的脸。
“老刘?你怎么上来的?”
老兵认出了声音,但眼神依旧警惕。
“活不下去了,上来找条生路。”
老刘蹲下身,压低声音。
“看看你们,再看看城里的老爷们,吴振彪烤着火,吃着肉,李员外家地窖里的粮食堆得发霉,咱们呢?在这冰天雪地里啃发霉的饼子,袍泽死了多少?抚恤银子呢?”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戳破了士兵们最后的忍耐。
一个府兵猛地抬起头,叹了口气。
“俺哥大前年被冷箭射死了,连口薄棺材都没有,就扔在城根下冻着”
他不是没有表情,只是当真没了办法。
“小栓子”
老兵叹了口气,眼神黯淡。
“黑袍军那边不一样。”
老刘的声音诚恳,咬牙开口。
“俺有个远房亲戚,在延绥投了黑袍军,他说了,阎青天不克扣军饷,不喝兵血,当兵的,一天两顿干饭,受伤了有郎中,死了有烧埋银子,家人还能分到地,分到粮,再不用看狗官的脸色,再不用当炮灰!”
“分地?”
小栓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
老刘斩钉截铁。
“延绥那边的兵,不像咱们,活得连狗都不如,狗还能啃骨头,咱们只能啃泥!”
“可咱们是官军啊”
另一个士兵犹豫道。
“官军?”
老刘嗤笑一声。
“谁把咱们当人看了,吴振彪?杜克明?还是那些吸血的豪绅?”
“他们只把咱们当挡箭的肉盾,当送死的牲口,黑袍军说了,只要放下刀枪,愿意跟着阎青天打天下的,就是兄弟,既往不咎,一起分田分粮,过人的日子!”
营房里一片死寂,只有风雪呼啸。
士兵们互相看着对方冻得发紫的脸和麻木绝望的眼神。
小栓子猛地站起来,声音嘶哑。
“要当真是这样,俺要活命,俺要给俺哥报仇!”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长矛。
“对!赌他娘的一把,不干了!”
“投黑袍军!”
“开城门,放黑袍军进来!”
绝望的火焰瞬间点燃,十几个士兵红着眼睛,跟着老刘,如同复仇的幽灵,扑向最近的一处城门楼!
几乎在策反士兵动手的同时,城外也开始了猛攻!
“王猛!”
赵将猛地转头,眼中燃烧起一股决绝的火焰,之前的凝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信念。
“传令下去,各营佯攻不停,轮番上阵,声势要大,但不必死拼,把吴振彪和他的主力,死死钉在城墙上,让他们片刻不得喘息!”
“佯攻?”
王猛一愣。
“将军,弟兄们”
“听令!”
赵将声音斩钉截铁。
“告诉弟兄们,城内的袍泽和百姓,正在为我们打开城门,城破之时,就在今夜!”
这一刻,赵渀目光扫过身后肃立的将士,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击,穿透风雪。
“兄弟们,你们怕死吗?!”
“不怕!”
怒吼声震四野。
“好!”
赵将猛地拔出腰间长刀,刀锋直指平阳府东门。
“那就让城上的狗官看看,我黑袍军的儿郎,没有孬种!”
“擂鼓吹号,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