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咱们做儿媳的,总得多体谅母亲。”
二夫人仿佛没察觉到薛林氏的冷淡,脸上依旧是那份无可挑剔的温婉笑容,甚至还带着一丝对长嫂的关切。
“方才真是吓着我了,好在母亲后来气顺了些。还是碧桃小姐灵慧,知道投母亲所好,一幅画便让母亲转了心意,大嫂真是有福气,得了这么个可心的人儿。”
这话听着是夸,细品却依旧有些不是滋味,仿佛碧桃的应对只是取巧。
薛林氏心中冷笑,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淡淡道。
“孩子一片诚心罢了,当不得二弟妹如此夸赞。”
几人正说着,佛堂的厚棉帘子再次被掀开,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恭敬笑容,先是对着三位夫人行了礼,然后才对薛林氏道。
“大夫人留步,老夫人有几句话让老奴转达。”
薛林氏停下脚步,转过身。
“李嬷嬷请讲。”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自然停了下来,目光落在李嬷嬷身上。
李嬷嬷清了清嗓子,语调清晰地说道。
“老夫人说,眼看着年关将近,诸事繁杂,大夫人主持中馈,辛苦了。”
“这是儿媳本分,不敢言辛苦。”
薛林氏忙道。
“老夫人还特地看了看佛堂。”
李嬷嬷继续道,脸上笑容微收,带上了些郑重。
“老夫人说,这佛堂是阖府上下祈福祝祷的重地,一年到头香火不断,也是该仔细维护的时候了。她老人家方才瞧着,那悬挂的‘慈航普渡’匾额,边角的金漆都有些剥落了,不甚庄严。还有里头有些幔帐、蒲团,也旧了。窗棂子也该重新糊一糊,免得进了寒气,对佛像不敬。”
薛林氏认真听着,点头道。
“母亲说得是,是儿媳疏忽了,竟没留意到这些。年下事多,竟把佛堂的修缮给怠慢了。回头我便立刻安排匠人和管事娘子来看,该补漆的补漆,该换新的换新,务必在腊月祭祖前,让佛堂焕然一新,也好让母亲礼佛时更觉心静。”
李嬷嬷见薛林氏应答得干脆利落,态度恭谨,脸上笑容又真切了几分。
“大夫人考虑得周到。老夫人还特意吩咐了,那匾额补漆,要用上好的金箔,兑了生漆慢慢调,务必要颜色正,有宝光,不可敷衍。幔帐要换秋香色或是沉香色的细棉布,素净庄严,上面的莲花纹样要请绣房里手最稳的绣娘来绣,针脚务必细密匀净。蒲团里面的棉花要新弹的,外面罩子用同色的锦缎,厚实些,跪着才舒服。另外,老夫人说年前想再请一尊小的白玉观音进来,放在她日常诵经的静室里,让大夫人也留意着,若有合适的,先掌掌眼。”
这一连串的要求,细致具体,显然老夫人是上了心。
薛林氏听得仔细,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快速盘算着库房存货、银钱开支、人手调配,面上却丝毫不露难色,反而愈发沉稳。
“母亲吩咐得极是。金箔和生漆库房里还有今年新进的一批,成色极好,我回头就让人取出来。秋香色和沉香色的细棉布也都有,明日我就让管针线的刘嬷嬷带着花样去给母亲过目。白玉观音的事,我记下了,正好前儿听珍宝斋的掌柜提过他们东家新得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料,打算雕几件法器佛像,我明日便派人去问问,若有观音法相的小样,先请回来给母亲瞧瞧。”
她答得条理清晰,事事有着落,李嬷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连连点头。
“有大夫人这句话,老夫人定然放心。老夫人还说,知道年下各处用度都紧,但佛堂的用度不必俭省,该花的要花,心诚则灵,也是为阖府积福。”
“是,儿媳明白。”
薛林氏应下。
一旁的二夫人此刻又笑吟吟地开口了,语气里满是赞叹。
“大嫂不愧是当家主母,母亲交代这么多事,桩桩件件,大嫂心里立刻就有了章程,安排得妥妥帖帖,真是让人佩服。我听着都觉着头绪繁多,要是交给我,怕是要手忙脚乱了。还是母亲英明,这家啊,就得大嫂来当才镇得住,咱们呀,也就跟着大嫂享享清福,学着点儿。”
薛林氏看了她一眼,嘴角也勾起一抹淡笑。
“二弟妹过谦了,你帮着打理一部分事务,向来也是井井有条。都是为母亲分忧,为家里办事罢了。”
三夫人自始至终沉默地站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背脊挺直,目光望着远处凋零的草木,仿佛身侧的一切对话都与她隔绝。
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着一丝内心的波澜。
李嬷嬷传完了话,便行礼退回了佛堂。
薛林氏也不再停留,对二夫人、三夫人点了点头。
“母亲既乏了,咱们也别在此打扰了。年下事多,我也得赶紧去安排佛堂修缮的事。二位弟妹,我先走一步。”
“大嫂慢走。”
二夫人柔声道。
三夫人只是微微欠身,依旧无言。
薛林氏带着碧桃和丫鬟,转身沿着抄手游廊缓缓离去。
秋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细长,廊下寒风掠过,带来一丝冬日的凛冽气息。
碧桃默默跟在薛林氏身后半步,回首望了一眼那依旧安静矗立、却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波的老夫人佛堂,又看了看前方薛林氏沉稳的背影,心中那根弦,并未因方才一时的过关而放松,反而绷得更紧了。
这深宅里的日与夜,从来都不简单。
四下终于无人了。
薛林氏才紧紧握住碧桃的手,低声道。
“好孩子,今日……真是多亏了你了。”
她语气感慨,带着后怕,更带着欣慰。
碧桃轻轻回握,低声道。
“是干娘平日教导有方,碧桃只是……只是不想给干娘丢脸。”
她心中却明白,今日这步险棋,她走对了。
那幅日夜勾勒的菩萨像,那些手腕酸软练出的线条,那些向三哥请教时复杂难言的心绪,都在这一刻,化为了她在这深宅之中,第一次主动挣来的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