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给你看个宝贝”，透着一股深夜街角兜售盗版光碟的神秘。
林屿瞬间不困了。
他布满血丝的眼在梅梓、段回舟和那个刚哭完的老头子之间来回打转。
这什么阵仗？秘密交接仪式？
他被梅梓一个电话从被窝里薅来，说是十万火急，结果到了地方，又让他躺了两天。
他刚通关一部游戏大作，胃里空得能养鱼，出来觅食就撞上这诡异气氛。
尤其是梅梓，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活脱脱就是游戏里发布史诗任务的npc。
“宝贝？什么宝贝？”
林屿咽了口唾沫，下意识护住裤兜。
里面是他那台限量版掌机。
梅梓没理会他的小动作，朝石桌上的笔记本和耳机扬了扬下巴。
“听听。”
“哈？”
就为听个响？
林屿满脸狐疑地走过去，屏幕上一个文件名映入眼帘——《偶·魂》。
什么玩意儿？
他瞥了眼旁边失魂落魄的精英律师，和那个双眼通红、还在发抖的耿老头。
听个音乐而已，这俩人的反应未免太夸张。
“老板，说好啊，强行感动的活儿，得加钱。”
林屿嘟囔着，一副“陪你玩玩”的表情，懒洋洋拿起耳机。
他对音乐的挑剔，到了变态的地步。
段回舟抱着臂，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梅梓口中的“游戏鬼才”。
林屿戴上耳机，世界一静。
他只想赶紧听完去吃面，手指在触控板上一点。
播放。
一秒。
两秒。
林屿脸上的散漫，在耳机里第一声锐响炸开的瞬间，凝固了。
“卧槽？！”
一句国骂脱口。声音不大，口型却足够夸张。
这声音……不对！
作为顶级游戏策划，他的耳朵对“音效”的敏感度是怪物级的。
为了一个雪地脚步声，他能带队在长白山窝一周。
而此刻，耳机里的声音……太真了！
不，比真实更致命！
它带着“意图”！
那声丝线绷紧的锐响，他听见的不是声音，是一个“指令”，是攻击发出的“前摇”！
听到一半，他突然对着耿老头大喊：
“老先生！您这木偶的关节转动极限是多少度？能承受多大的瞬间扭力？”
问得耿老头一愣一愣的。
他又戴上耳机，片刻，再次摘下问梅梓：
“这段人声的采样率是多少？有没有分层轨道？！”
最终，音频播完。
他猛地扯下耳机，动作剧烈到带倒了茶杯，水洒了一桌，他毫无知觉。
那张睡不醒的脸，被一种狂热和痴迷占据。
他死死盯着梅梓，用一种梦呓般的、颤抖到变调的腔调问：
“老板……”
“这个boss……能让我来设计数值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我……我不要钱！我给你打一辈子工！求你了！”
梅梓笑了。
她就知道，对林屿这种人，钱是最没用的东西，一个全新“世界规则”的设计权，才是他的命。
“好。”
一个字，点燃了火药桶。
林屿瞬间从“哀求模式”切换到“战斗模式”。
他一个箭步冲到耿宝山面前，双眼放光，连珠炮似地发问：
“老先生！您那木偶武生，单臂关节最大扭转角度是多少？颈部呢？腰部呢？”
耿宝山被这小子问得一懵：“啥……啥角度？”
“就是它能拧到什么程度！”
林屿急得抓耳挠腮。
“还有，主控丝线，它的瞬间拉力阈值是多少？能不能承受连续的高频次短促发力？就‘哒哒哒’那种！”
这些词，耿宝山一个都听不懂。
段回舟却听懂了。
这小子不是在问木偶，他是在问一个游戏角色的“物理引擎”边界。
林屿见问不出，猛地转身，一把抢过梅梓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老板，借用一下！”
他没坐，就那么站着，手指在触控板上翻飞，快得出现了残影。
他没开任何专业软件，只调出最基础的画图程序，用简陋的线条和方块，疯狂绘制流程图。
一个个方框被飞速打上文字：
【待机状态：呼吸心跳音轨（循环）】
【攻击模块a：枪花连刺（多段伤害）】
【前摇：03秒（丝线锐响提示）】
【收招硬直：08秒（关节脆响提示）】
他嘴里念念有词，完全沉浸其中。
“不行，08秒太长了，高手能打一套满的……必须缩短到06秒。但这样对新手不友好……”
“吸气是蓄力重击！对！伤害系数可以设定为蓄力时间的平方，但要有上限……音效就是蓄力条本身，天才设计！”
林舒站在一旁，彻底看傻了。
这哪是网瘾少年，这是一个正在解构“神迹”，并试图用凡人规则将其重现的疯子！
他画的不是图，是一台印钞机的设计蓝图！
短短几分钟，屏幕被填满。
他停下，长舒一口气，把笔记本转向梅梓。
“老板！”
他指着屏幕一处，亢奋到脸颊通红。
“核心逻辑我扒出来了！但有个地方，必须改！”
“为了游戏性，给玩家留活路，枪花这套连招耍完，最后那个定格亮相，必须加一个05秒的强制硬直！
让他卡顿半秒！这样玩家才有机会翻滚喝药！不然就是必死技，这不是boss，这是bug！”
05秒的卡顿。
一个纯粹从“游戏平衡”角度出发的，冷冰冰的数值。
一直沉默的耿宝山，从迷茫到好奇，当他听到“卡顿半秒”这几个字时，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他好像……听懂了。
“不行！”
一声断喝，苍老却力道十足。
耿宝山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林屿，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一簇怒火。
“绝对不行！”
林屿一愣：“为什么？这是游戏设计的基本逻辑！没有容错率，玩家会退坑的！”
“我不管你什么逻辑！”
耿宝山气得胡子都在抖。
“木偶武生，讲究‘枪断意不断，力收神不散’！最后收枪定格，全身的精气神要在那一瞬间凝住，杀气绷成一根弦！你让他卡半秒？那不是定格，那是泄气！是瘫了！”
他指着林屿，手抖得厉害。
“你那是杀了这个偶！把它的魂给抽了！”
“老先生，这是两码事！”
林屿立刻反驳。
“我们做的是游戏，不是舞台表演！得考虑玩家体验！您那套艺术，玩家看不懂，只会被秒杀，然后骂娘！”
“看不懂就去学！看不起就别玩！”
耿老头寸步不让，那是老手艺人最后的傲骨。
“要我为了将就那些没耐心的蠢货，毁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你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院子里，气氛降到冰点。
一个，是代表未来、代码、用户体验的游戏鬼才。
一个，是代表过去、传承、艺术灵魂的国艺宗师。
“神国”尚未奠基，它的两个核心支柱，已经爆发了最根本的冲突。
林舒张张嘴，看向段回舟，发现他非但没有担忧，反而露出了一个极具玩味的笑容。
这是必然的碰撞。
所有人的视线，最终都汇聚到那个从头到尾没有插话的女孩身上。
梅梓。
她端起那杯被林屿碰倒后，只剩个底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
动作不急不缓。
她看向争执的两人，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
“那么，问题来了。”
“‘神’的完美，和‘人’的体验，哪个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