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吃着糖和饼干，和莫莉谈着村里的变化，所有人满脸笑容，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莫莉为他们高兴，她看见不少人家屋顶上的茅草换成了瓦片，可见大家的生活正在变好。
直到看见莫荷走出来，莫莉挂在嘴角边的笑意才散去。
两年多没见，莫荷憔瘁得莫莉快要认不出来了，这让莫莉仿佛又看到了旱灾那时的莫荷，瘦得皮包骨，面色枯黄。
唯一不同的是莫荷大着一个肚子。
“别哭。”莫莉抱着莫荷，温柔的声音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可莫荷的眼泪控制不住，无声话落，浸湿了莫莉的衣服。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下来，刚才对莫莉的羡慕，这会儿都换成了对莫荷的心疼。
一个怀孕六个月的女人，突然没有了丈夫，家里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五十多岁婆婆，这可真是太难了。
莫莉对周围的人点点头，无声告别，带着莫荷往家里去。
“别哭了，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莫莉劝道。
进了屋，李小菊正抱着两岁的孙女在火边，孙女已经睡着了，李小菊脸色麻木，一双眼睛红肿得睁不开。
“是莫莉吗？”李小菊哑声问。
“恩，是我。”莫莉道，她不喜欢李小菊，但此刻她又不免同情她，一个早年丧夫，晚年丧子，可恶又悲苦的女人，她实在恨不起来。
“我给你倒一杯热水。”李小菊说着站起身，却发现自己怀里抱着孙女，脸上表情无措。
“我自己来。”莫莉道，火盆上就烧着水壶，她去厨房拿一个碗，自己倒了水，放在一旁，等水凉了再喝。
莫荷去洗过脸，脸上的泪痕不见了。
“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莫莉问。
莫荷点头，“要带走的都打包好了，带不走的就送给亲戚了。”
“明天就走吧。”莫莉说着看向莫荷，“你身体还可以吗？”
莫荷点点头，“可以。”
“明天就走？不多留几天吗？”李小菊心里不安，还有不舍。
“明天就走。换个地方，给我姐换个心情，继续待在家里，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莫莉的话很平静，直指李小菊最关心的东西。
果然，一听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李小菊当即急了，“行，我们明天就离开。”
她把怀里的孩子给莫莉，“麻烦莫莉帮我抱一会儿。”
莫莉接过这个陌生的小外甥女，入手轻飘飘的，和她家季一差不多的体重。换了个怀抱，小女孩只是皱皱眉头，又继续睡过去。
李小菊则匆匆拿了香、蜡烛和纸钱，然后看向莫莉，眼里带着谄媚的笑，“莫莉啊，你带回来的糖果还有没有？”
“有的。”莫莉抱着小外甥女，去车上拎了个袋子下来，里面不止有糖和饼干，还有几样水果，是莫莉特意留出来的。
“我拿一些，可以吗？”李小菊问得小心翼翼。
莫莉点头，“您随便拿就是。”
李小菊喜出望外，抓了两把糖，又抓一把饼干，每一样水果都拿了两个，将她的篮子装满了。
“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莫莉啊，你先休息，等我回来给你杀鸡煮鸡汤喝。”
“她要去跟她儿子道别，大姐要去吗？”莫莉问。
“不去了。”莫荷摇头，又问莫莉，“你饿不饿？”
莫莉点头，“饿了。”
“火里有红薯，你先吃个红薯，我去煮饭。”莫荷说着站起身往外面走。
莫莉没拒绝，看着她的背影，瘦得不象个怀孕的人。原来大姐的日子过得这么苦么，这是她没有料到的。
没一会李小菊就回来了，一到家她就去鸡圈里抓了最肥的一只母鸡，杀鸡，去毛，砍块，放入砂锅里煮汤。
这时，莫莉怀里的小外甥女醒了，小小的脸蛋上，一双眼睛就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积。她呆呆看着莫莉，眼底闪过一抹疑惑，她又扭头向旁边看去，没看到熟悉的人。
下一秒，她张开嘴巴要哭，却被莫莉塞了一颗剥好的大白兔奶糖。
嘴里的甜味散开，小外甥女当即闭上了嘴巴，漂亮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盼盼，我是小姨，你知道我吗？”莫莉问。
赵盼摇头，又点头。
莫莉笑了，“现在不知道也没事，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孩子怕生，见了你竟然不哭，真是奇怪。”莫荷坐回火边，伸手去抱赵盼。
“她张嘴要哭的时候我给她塞了一颗糖。”莫莉诚实道。
莫荷笑了，“我说怪不得呢。”
“大姐，家里这么苦难，为什么不和我说。”大家的生活都在变好，怎么她姐家反倒更差了。
“本来不难的，是你姐夫他生了几场病，给他看病花了不少钱。”莫荷一脸苦涩，“病了几次后，你姐夫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他心里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拖累了家里，干活越发卖力，结果身体就越差——”
莫荷顿了顿，“二妹，你先借我点钱，我去把借村里人的钱给还了。”
莫莉：“要多少？”
莫荷：“一百八十块。”
莫莉没说话，数了五百块给莫荷，“算是提前发给你的工资，五个月的工资。”
莫荷惊呆了，“一个月一百块？那也太多了！莫莉，你不要因为我是你姐，你就给我发这么高的工资。工资这么高，你那个蛋糕店还怎么挣钱！”
“我给厨师也开一百块一个月。你是我培养的店长，工资自然不能比厨师低。”莫莉说的是真话。
莫荷缓了两分钟才道，“我能胜任吗？”
莫莉：“所以姐姐你要努力一点。前期有人带你，等你生完孩子，你就该独当一面了。”
莫荷当即有了压力，但是为了两个孩子，她没有退缩，“我会努力的。”
第二天一早，莫莉就醒了。
她把那些粮食、家具和衣物棉被之类的东西搬到车上，最后放上去的是一笼鸡和一篮子鸡蛋。
“去了京市恐怕没地方养鸡。”莫莉道。
“不是拿去养的，是送给你婆婆他们家的。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我们也就这几只鸡拿得出手。”李小菊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莫莉：“谢谢。”
她将姐姐扶上车，又把小外甥女抱上去，接着轮到李小菊，“您坐副驾驶吧。”
李小菊不知道哪一个是副驾驶，是莫莉给她指了位置，让她坐好。
莫莉最后一个上车，车门关上，她转头对莫荷道，“姐姐累了就躺下，盼盼也是，起得太早了，现在可以睡一会。如果饿了，渴了，或是想上厕所，都可以叫我。”
莫荷点头，“行。我知道。”
“第一次坐车，可能会头晕，想吐了也要说，我们可以停车缓一缓。”
担心莫荷三人会晕车，莫莉尽量把车子开得慢一些，稳一些。
早上凉意很重，路上没什么人，当莫莉看到路中间蹲着一个人时，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停车。”
那人拦了车。
莫莉踩了刹车。
“我女儿发烧，温度太高了，您是要去镇上吧，能不能顺便送送我们？”拦车的人急切道。
莫莉看向李小菊，“阿姨您去和大姐坐着，让她们坐您这个位置。”
李小菊让位，莫莉开了车门，车下的人艰难爬上车，却对车门束手无策，象是怕碰坏什么珍贵物品，不敢动。
莫莉没说什么，伸手柄车门拉上，“坐稳了，车子激活了。”
车子开了。
莫莉用馀光打量副驾上的女人和孩子，女人一身补丁，手腕的袖子短了一截，露出青紫而纤细的手腕，脚上也是，裤腿也短了一截，那脚腕也细细的，彷佛用力一折就断了。
本以为她大姐已经够不容易了，没想到还有和她姐一样的人。甚至，比她姐更惨，那青青紫紫的痕迹，是被打的吧？
莫莉不说话。
副驾上的人也不说话。
到了镇上，莫莉停车，给女人开了车门，从口袋里掏了掏，将一把钱塞进女孩怀中孩子的包被里。
“你——”女人哽咽。
“去给孩子看病吧。”莫莉道，想了想，她又塞了一把大白兔奶糖和饼干，慎重道别，“再见。”
三四百块钱给了出去，她身上只剩下一百多，那是路上的油费和伙食费。
女孩落车，抱着孩子目送车子走远，“再见了，莫莉。”
谢谢你莫莉，你又救了我莫红红一次。
不，你不止救了我，还救了我女儿。
莫红红泪流满面，她咬咬牙，握紧手里的钱，她不打算回去了，带着钱，带着女儿，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刚才那个是莫红红？”莫荷问。
莫莉嗯一声，“姐认出来了？”
“她嫁到了隔壁村，我见过几次。”莫荷叹一口气，“她嫁的是个二婚的，听说天天被她男人打，也就怀孕那会消停了一段时间。等她女儿出生后，那男的更是变本加厉，有一回差点把人打死了。”
莫莉又是嗯一声，没说什么。
“我们那个爸，你姐夫死的时候，他让人送话过来，让我别回去。他说除非我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把盼盼留在赵家，不然以后就别认他这个爸。”莫荷自嘲笑了笑，“他这是怕我拖累他呢。”
莫莉面不改色，“这不挺好的。我们去过好日子，也不用对他心怀歉咎了。”
莫荷噗嗤一笑，“你说得对，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