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和风回来时，发现家中的氛围有些沉默。
“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问。
莫莉便把今早救人的事情说了。
季和风、莫安听完都沉默了，就连最小的陆律，也绷着小脸。
“那女孩子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以馀营长家的条件，不应该吧？”莫莉不太理解。
季和风从前也不能理解，但这些年见多了，他也见怪不怪了。
“那孩子上面有两个姐姐，她似乎一直穿姐姐的旧衣服。大姐穿过的给二姐，二姐穿过的才会轮到她。平常有布料，都是先给她们的弟弟做。因为这事，他们家的三女儿没少闹。”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莫莉意外。
“碰上过两回，加之军营里也没少传，自然就知道了。馀营长的三女儿和他们的小儿子年龄只差了不到一岁，年纪相差不大，待遇却天差地别，她心里不平衡也是在所难免。日积月累下来，孩子估计是失望攒够了吧。”季和风唏嘘，以后他有了孩子，他一定会平等对待每一个，绝不偏心。
莫莉这边吃早餐时，对面变得热闹起来。
“让你带孩子，你怎么带的，孩子竟然大早上去跳河！”馀今安气急败坏。
女人很是无辜，“昨晚我可没打她，我就说了她几句，怎么，我是她妈，说她几句还有错了？”
“妈，你昨天是没打小妹，但是你把小妹饭盒里的肉分了一大半给弟弟。明明弟弟碗里的也不少，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二女儿馀多多红着眼睛问，不止是三妹的，她和大姐碗里的肉也被她妈划走了一大半，说是留到第二天吃。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爸妈的不用划走？凭什么弟弟吃自己的那一份不够，还要吃三妹的？
“不就一点肉，值得她那么生气，竟然去跳河？”女人不以为意。
“既然只是一点肉，您又为什么把我们三姐妹的肉都划走？”馀多多气得哭了。
“你们三个是女孩子，吃那么多做什么？”女人依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话一出，那女孩子不说话了。
整个馀家都安静下来。
隔着一堵墙，莫莉都能感觉到那女孩子深深的无力感，此时孩子的沉默不是被母亲说服，而是对母亲过于失望，连交谈了欲望都没了。
“我没想到导火索竟然是我昨天猎回来的野猪肉。”这让季和风很意外，难道他还做错事了？
莫莉摇头，“只是碰巧罢了。不是野猪肉，也是另一件在他们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情。只希望那孩子经历了这一回，今后能看开一些。”
季和风也道，“希望如此吧。”
莫安：“以后姐姐你有了女儿，我一定好好疼她。”
陆律也道，“疼妹妹。”
莫莉：“你们想得可真长远。”
季和风幽幽看着莫莉，那视线过于专注热烈，她想忽略都难。她回头，不解看他，“你也有想法？”
“不敢。”季和风规矩极了。
莫莉眨了眨眼睛，什么叫他不敢？
馀三三跳河，莫妮佳救人不成差点被溺死，最后是莫莉力挽狂澜，将两人救回来这件事一个上午就传遍了家属区。
莫莉对此一无所知，她正带着莫安和陆律种粮食，三人忙到中午才回来。
季和风已经从食堂把饭菜打包回来，肉票用光了，打回来的菜都是素的。他在家泡了一些木耳，切了半颗白菜和一盘五花肉，此时正要把五花肉下锅。
“我去请教过王叔，你们今天尝一尝我的手艺。”季和风自信满满。
五花肉在锅里滋滋响，莫莉和两个孩子正在洗手，就听季和风道，“先放木耳还是放白菜？”
莫莉沉默了一下，“要不一起放吧。”
“行，一起放。”季和风当即把白菜白木耳一起倒进去，翻炒了几下后，他又问，“放那么多盐够吗？”
莫莉：“差不多。”
季和风第一次下厨，没有翻车，味道甚至称得上不错，一大盘菜都被吃光了。
下午，莫莉在家给自己和两个孩子做衣服，至于季和风的，布料有限，他既然不缺衣服，她也就没把他考虑在内。
莫莉做衣服时，莫安和陆律就在一旁读书练字。
“姐姐，小律认的字还挺多的。”莫安高兴道。
“那挺好，你觉得开学小律能上几年级？”莫莉见陆律这些天适应得不错，打算这个学期就给陆律去学校，不然他一个孩子在家也无聊。
莫安认真想了想，“小律会认字，会算术，乘除似乎也会一点，二年级应该没问题。”
他五年级，陆律二年级，两人可以一起上学。
“那就给他报二年级。你明年上初中，正好在小学陪他一年。”莫莉没少说让莫安照顾陆律这样的话，倒不是说她要把陆律推给莫安，只是觉得莫安这孩子需要这样一个‘负担’，来帮助他成长。
一举两得的事情罢了。
晚上，莫莉家里来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客人。
莫妮佳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红彤彤的苹果，看着有十多斤的样子。
“你来做什么？”莫莉没打算请人进门。
莫妮佳将手中的篮子递过去，“今早你救了我，我过来跟你说声谢谢。”
莫莉挑了挑眉梢，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她在小南村也救过人，可来似乎很少收到过‘谢礼’，如今第一次收到谢礼，她实在意外。
“怎么，嫌少了？”莫妮佳瞪眼，没好气道，“我的命自然不是一篮子苹果能比的。但我目前找不到合适的谢礼，这样吧，我先欠着，你以后遇到困难了，可以来找我帮忙。当然，前提是我能帮得上。”
莫莉将篮子接过，“谢谢。”
莫妮佳哼一声，“不客气。”
莫莉吃过山里的野果，果子小，果核大，口感酸涩，味道实在算不上多好。篮子里的苹果个大，颜色鲜艳，看着就非常可口。莫莉洗了三个，自己吃一个，莫安和陆律两人各一个。
这水果还挺好吃的，水分充足，果香浓郁，还非常甜。
不知道除了苹果，其他水果好不好吃。
莫莉觉得她可能还是要攒一攒钱，以后尝一尝其他水果的味道。但水果供应有限，有票也不一定能买到。
实在不行就自己种几棵。
莫莉突然觉得院子空荡荡的，是该种几棵果树。等这一期的玉米收成了，她就找来几棵果树种上。不过在种果树之前，她先尝一尝其他水果的味道，再决定最后种什么。
莫妮佳已经拎了水果来感谢，然而距离一墙之隔的隔壁却没有反应。
季和风回来看到苹果，得知是莫妮佳送来的，他有些意外。
“莫妮佳从前是我家邻居，我妈和她妈关系不错，但自从我家出了事，两家就没有往来了。”季和风解释道。
莫莉一脸恍然，原来是青梅竹马。
季和风一看莫莉那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忙道，“不是青梅竹马，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以前我忙着学习，忙着训练，不到十五岁就进入大学，两年完成学业，之后进入军营，我和她不过是见过几面罢了。”
莫莉看着他这副急切的模样，没说信不信。
又过了一天，季和风参加选拔结果出来了，结果震惊整个军区，他参加的每一个比试项目都拿到了第一名。
“从明天起，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季和风道。
莫莉不意外，“去多久？”
“短则半个月，长则一个月。小安和小律入学的材料已经交上去，到时让建安带他们去报名就行。”季和风道。
莫莉没想到他已经给莫安和陆律交材料了，“现场报名是什么时候？”
季和风：“3月20号。”
莫莉记下这个日期。
第二天一早，天没亮季和风就走了。
莫莉起来看到昨天没有洗的衣服，一时间竟然有些不适应。
她煮了早饭，吃了早餐，然后带两个孩子在水井边洗衣服，每个人自己洗自己的，分工明确。
咚咚咚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我去开门。”莫安起身屁颠屁颠朝门口跑去。
陆律也想去。
“乖乖把衣服洗干净。”莫莉叮嘱他。
她话刚落，就听莫安喊，“姐姐，外面来了一个陌生的小孩。”
莫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一个清脆又熟悉的声音道，“不陌生，我就住在隔壁。”
莫安扭头去看她姐，用眼神无声询问要不要把人请进来。
“开门让她进来。”莫莉道。
馀三三是鼓足了勇气才敢敲莫莉家的门。
昨晚夜里，她爸和她妈又吵架了，她爸让她妈送几个鸡蛋来隔壁道谢，说毕竟人家救了自己女儿一命，这大冷天的跳河救人，老遭罪了，不能让人家白救。她妈不同意，说她住院两天就花了不少钱，家里的鸡蛋是留给儿子补身体的，把鸡蛋送出去，他们儿子就没鸡蛋吃了。
她爸和她妈压着声音吵了许久，最后是他爸败下阵来。
馀三三藏在被窝里，难过得直掉眼泪，原来在妈妈心里她的命还没有几个鸡蛋值钱。
馀三三认清了现实，决定以后不寻死了，她要好好活着，没有人爱她，她就自己爱自己。馀家的人以后和她都没关系了。等她长大，等爸爸妈妈老的时候，她也会养他们，但也仅出自己应该出的那一份，除了给钱给东西，其他的她都不会给，也不会管了。
馀三三暗暗发誓，她会努力养自己，把自己养好。养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来隔壁道个谢，隔壁救了她一命，她要象个大人一样偿还这份恩情。
可她什么都没有。
“我可以给你们做一个月的家务。”馀三三认真道，尽量拿出一个大人的架子。
小女孩的眼里满是倔强和坚持。
莫莉到嘴边的‘不用’不知怎的就咽了回去，她点点头，“可以。”
馀三三松了一口气，第一关算过了，这个漂亮的婶婶答应了。
“请问现在我可以做什么？”馀三三问。
莫莉：“我们要去淋菜，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
这一天，馀三三跟在莫莉身后淋菜，帮莫莉喂鸡，喂兔子，原本属于莫安和陆律的活被馀三三抢走了大半。
到中午和晚上吃饭时，馀三三拒绝了莫莉留饭的邀请，一溜烟就跑了。
隔壁有女人叫骂的声音，骂馀三三心野了，一天天往外面跑。骂馀三三怎么不在外面吃饭，回家也是浪费粮食。
无论女人怎么骂，馀三三再也没有顶过嘴，全程沉默。
莫莉三人就在这边安静听着，莫安没问，陆律也没问。
一开始，馀三三还有些害怕陆律，做什么事情会刻意远离陆律，但没几天，她就敢和陆律说话，且陆律也会回答她。
得知陆律开学也是上二年级时，馀三三高兴坏了，“我也是二年级，二年级只有一个班，我们同班。”
学校就在军区外不远的地方，只招收军区和附近机关大院的孩子，人数不多。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每个年级都是一个班，一个班四十到五十人左右。
去学校报名那天，馀三三也跟着莫莉几个人一起去了。
“馀三三，你怎么跟那个疯子在一起？”有个男孩站在不远处，皱眉不解看着馀三三。
“我和谁在一起关你什么事情？再说了，陆律很好，他才不是疯子。”馀三三说着，一把牵起陆律的手，朝陆律笑了笑，“陆律，你别听他们的。”
陆律已经习惯被人牵手，此时也不挣扎，乖乖任由馀三三牵着。
莫莉看向小男孩，虎头虎脑的模样，看着不讨厌，就是说话不太讨喜。似乎是察觉到莫莉的视线，小男孩瑟缩了一下，躲到家里大人身后。
这孩子竟然怕自己。
“对不起，孩子不懂事。”大人道歉。
莫莉摇头，“小孩子之间的事，我不插手。”
那大人看着陆律，欲言又止。
“陆律现在已经不会攻击人。”莫莉道。
“你能保证吗？”大人依旧不放心。
“可以，我保证。”莫莉认真极了。
“若是他打人了呢？”大人不依不饶。
莫莉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脱口而出，“上门道歉，出医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