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认识的那人？”
妹妹从小就没朋友，没想到竟然在其他村有认识的人，且看起来关系还不错，这让莫荷很意外。
“就是他给我糖。”莫莉没说在山里相遇的事情。
“他可真大方。”莫荷没怀疑赵建安接近莫莉是居心不良，刚才她已经向小南村大队长打听过了，这个赵建安是军人，肯定是个好人。他之所以对她妹妹好，应该是出于怜悯。
“不过我们初来乍到，你出门要告诉姐姐一声，不要跑远。”
“恩，我知道的。”
从大队办公室回到赵上旬家，莫荷接过了翻菜地的活，李小菊则火急火燎出门，“我这就去叫上旬回来，你们抓紧时间去打个结婚证。”
李小菊的速度很快，不到二十分钟就把赵上旬带回来。她在前面小跑，赵上旬一瘸一拐，努力跟在后面。
赵上旬长得不算高，一米七出头，皮肤是太阳晒出来的古铜色，可见他虽然瘸了，但也没少干农活。他的长相一般，不丑，但眉头因为长年皱着，眉间有了几道折痕。可能是因为残疾，生活不如意，他身上弥漫着一股消散不去的阴沉气息。
赵上旬在打量莫荷，莫荷也在打量赵上旬。
莫莉发现自己姐姐一脸淡定，象是在评估某件商品，赵上旬反倒显得羞涩许多，古铜色的脸上多了两道红晕。
“别愣着，快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拿着材料去镇上打结婚证。”李小菊催促。
莫荷从家里抱来的桃木箱子还在屋檐下，李小菊让她先把箱子放自己房间，去自己房间换衣服。莫莉也想跟着去，被李小菊拦下。
“一会儿你姐和你姐夫去镇上打结婚证，你留在家里帮我一起翻菜地。”李小菊的视线落在莫荷短了一小截的左臂上，“你这手——”
莫莉把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少了三根手指的左掌。
“哎呀，你这个样子可怎么干农活哟！”李小菊惊呼。
莫莉不说话。
“怪不得你爸妈不要你呢。”李小菊撇撇嘴，“我家可不养吃白饭的人。”
“姨你放心，不用你养，我养。”莫荷在屋里喊。
李小菊老脸一僵，恶狠狠瞪着莫莉。
“两天前我们就说好了，我带妹妹嫁过来，我会养她，不会拖累你们。”莫荷一边扣扣子，一边从屋内走出来。她换了一身补丁没那么多的衣服，绑着两个整整齐齐的麻花辫，俏丽而明媚。
“您若反悔，我现在就带我妹妹离开。”
李小菊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就被儿子抢先一步，“妈，小荷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以后大家是一家人，我也会帮着小荷养妹妹的。”
“养养养，大家一起养。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快点出发。”
即使心里不乐意，李小菊也只能暂时认了，儿子好不容易讨得一个老婆，到嘴的鸭子可不能飞了。至于这莫莉，找个机会赶她走就是。
下午，李小菊翻菜地，莫莉就拿着块石头在她身后把泥块敲碎。除了早上吃的一小截肉段，和李小菊端来的一碗水，莫莉今天再也没吃过其他东西。她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李小菊却象没听到，埋头苦干。
一直到整块菜地翻完，李小菊才收工具回家，“先给这地晾一晾，明天一早起来种菜。莫莉，去生火，我们煮晚餐。”
赵家的晚餐和李家的晚餐一样，野菜汤和野菜饼。
“今天你们初到我们家，咱们吃点好的。”
李小菊口中的吃点好的是指野菜饼里加了两勺葛根粉。
葛根粉在这个时候的确是好东西，莫家就没有。
晚餐煮好，莫荷和赵上旬也回来了。
“快洗手，过来吃饭。”李小菊眉开眼笑。
李小菊摊了四个饼，三个大一点，一个小一点，小一点的那个被她夹给了莫莉。
莫荷见此，眉头一皱，把自己的饼和莫莉的饼换过来。
“谢谢姐姐。”莫莉道。
赵上旬见此，也皱起了眉头，他把自己的饼撕下一小半，放入莫荷的碗里，“你太瘦了，多吃点。”
莫荷也对赵上旬说了声“谢谢”。
“你吃半块怎么够！”李小菊不悦，用食指指了指莫莉，很是生气，“她半大的孩子，又不干活，吃多了也是浪费。”
“我今天也干活了。”莫莉反驳道。
“就那点也算干活？和小孩子玩泥巴差不多。”李小菊不屑。
“那您明天别叫我去帮忙。”
“你明天去山上捡柴火。”
“知道了。”
这一晚莫莉吃了一个饼，喝了三碗野菜汤。
李小菊的眉头一个晚上都没舒展过，越发坚定了把莫莉赶走的决心。
莫荷和赵上旬一个房间，莫莉和李小菊一个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莫莉贴着床沿边睡，和李小菊隔了半只手臂。
李小菊打鼾声响起时，莫莉的意识也慢慢模糊。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小菊就起来了，并把莫莉也叫醒，让莫莉去烧水，她则去屋外把菜种下去。
水烧开的时候，李小菊回来往水里撒一把草根和树皮混杂的粉末，撒一些干野菜，撒好又把草根粉和干野菜拿回房间，锁到她的小柜子里。
早餐是一人一碗野菜糊糊，莫莉碗里的糊糊依旧比另外三人少一些，约摸少了一厘米左右的高度。
莫荷见此脸色有些臭，但到底没说什么。
“吃完我们三个一起上工，莫莉去山上捡柴火。”李小菊吩咐。
“莫莉刚来，对这里的山不熟悉。”莫荷不赞同。
“就在我们后山，不远，能看见村子。家里的柴火不够了，我们又要下地挣工分，总不能她什么都不干，我们累了一天回来却还要去山上砍柴。”李小菊的语气没有商量的馀地。
莫荷也知道妹妹不能在家当闲人，吃白饭，捡柴火这种事情，妹妹在莫家的时候也要干，对妹妹来说难度不大，她便不计较，叮嘱道，“别去太远的地方。”
小南村四面环山，能耕种的土地比莫家村还要少一些。
刚下过雨，大队忙着翻地，老老少少都去了地里，莫莉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
季和风买的房子就在山脚下，几间有些破败的房子孤零零立在那里。据赵建安说这房子的原主是一对夫妻，十几年前逃难到这里，无儿无女，也没什么亲戚，前几个月饿死在家里，发臭了才被人发现。
那对夫妻死后，房子成了大队的财产，如今被季和风买下，成了季和风的。
莫莉盯着这几间房，眼中满是艳羡，她也想要属于自己的房子。
可她没有两百块钱。
她连一分钱都没有！
干旱一年多，山上的干柴不少，莫莉上午挑一担回去，下午再去挑一担。李小菊不给她镰刀，她只能用手掰，用脚踩，那些柴火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堆在院子的角落里。李小菊因此又对她一番说教，莫莉左耳进右耳出，不当一回事。
救济粮在她们来小南村的第三天终于发下来了，是李小菊是领取，把莫莉和莫荷的那一份也一起领回来，最后被李小菊一起锁进柜子里。
当天晚上，莫莉就吃到了红薯野菜糊糊，红薯煮得软烂，绵密香甜，放入嘴里不用嚼，用舌头抿，让它慢慢流入胃里。
真好吃。
这是莫莉第一次吃红薯。
李小菊：“明天往菜园子里种一些红薯，红薯是个好东西，叶子、藤和果都可以吃，一点都不浪费。”
莫荷：“土豆也种一些，土豆可以当主食，天天吃也不怕烧心。”
李小菊：“那就都种。你明天起早一点，我们一去育种。”
接下来的几天，莫莉每天去山里捡柴火，每天挑两担柴火回家，赵家院子的角落很快堆满了柴火。
这一天，莫莉象往常一样挑着柴火从季和风家门前过。
门口有个人朝她招手，莫莉扭头，对上赵建安露着大白牙的笑脸，“进来坐一会。”
莫莉看了一下天色，太阳已经下山，霞光万丈，天还很亮，地里还没收工，回家家里也没人，不用急着回去。
“这几天我路过这里，门都是关的。”莫莉道。
赵建安：“我在县里照顾和风呢。今天和风出院回来了，现在就在家里，和风，和风，你看谁来了——”
季和风躺在床上，腿打着石膏，比莫莉上一次见他的时候更瘦了一些，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渣，眼底一片青黑，可见这段时间休息得不咋地。
季和风只是掀起眼皮，淡淡扫了莫莉一眼，又垂下眼帘。
“得，人看过了，我们就不打扰他休息了，我们去外面聊。”赵建安带莫莉去厨房，给她倒一碗井水，“你每天去捡柴火？”
“恩，每天去。李伯母说我不能挣工分，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就给我指派了捡柴火的任务。”
“你一天捡多少？”
“两担。”
“还能捡更多吗？”
“可以，但是姐姐说不用捡太多，你太能干，别人就会让你干更多，那样就会很累。”
“噗嗤——”
赵建安哈哈大笑起来，“你可真诚实。这样吧，你每天帮我们捡一担柴用过来，一担柴我给你一毛钱，如何？”
一毛钱不少了，小南村一个成年男子一天的工分换算下来也不过两三毛。
柴不用钱，捡一担柴并送下来，两三个小时就能完成。
赵建安把这份工作给莫莉，是怜惜她，想帮帮她。
“这事只有我和你知道，别告诉第三个人。”
他担心这个傻姑娘回去什么都说了，辛苦挣的钱落入别人的口袋。
莫莉重重点头，“恩。”
莫莉一走，赵建安就回了房间，“人家小姑娘不容易，你对人家态度好一点。”
季和风不为所动，“我对谁都这样。”
赵建安叹一口气，“行，我知道了。你要不喜她，我就不把她往你面前带。本以为你们都是可怜人，能惺惺相惜，互相取暖——”
“打住！”季和风的脸黑了下来，“你让我和一个孩子惺惺相惜？你脑子坏了？”
“她十六岁了。”
“那也是孩子。”
“去做饭，我饿了。”
季和风不想和他多费口舌。
“过几天我就得回部队了，我和你提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不考虑。不用专门请人来照顾我，让你妈煮饭的时候给我盛一份就行，我会出钱和票。”
“我家吃野草树皮，你现在需要营养，吃这个不行。”
“不行又如何，你有其他吃的？”
“我已经朋友邮寄一些粮食过来，过两天应该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