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越往北行,气氛越发凝重。沿途可见零散逃难的百姓,脸上带着惊惶,有时还能听到远方隐约传来的战鼓号角声。永昌侯下令队伍加快速度,夜间值守也更加严密。
徐知远的神情日益冷峻,他巡视的次数愈发频繁,时常与父亲永昌侯以及军中斥候低声商议,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忧虑。但他依旧将苏微雨一行人安置得妥帖,该有的供给从未短缺,只是鲜少再过来与他们交谈,显然前方军务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萧铭彻底收起了公子哥的做派,被紧张的气氛感染,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偶尔看向北方天际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畏惧,但这次他没有退缩,只是下意识地靠近苏微雨所在的马车,似乎这样能多几分安全感。
露珠更是寸步不离苏微雨,夜里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紧紧抓着苏微雨的衣袖。
苏微雨则是所有人中最沉默的一个。她几乎不吃不喝,大部分时间都靠着车窗,目光死死盯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荒凉景象,试图从每一处山坡、每一片树林间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底的红血丝清淅可见,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光却始终未灭,反而因为接近边境而愈发灼人。
几日后,车队终于抵达了边境大军驻扎的局域。放眼望去,连绵的营帐、林立的兵戈、穿梭的军士,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铁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息
永昌侯立刻前往中军大帐交接物资并汇报情况。徐知远负责安排车队卸货安置,他利落地指挥着兵士,然后策马来到苏微雨的马车前。
“苏姨娘,萧铭公子,”他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但依旧清淅,“我们已经到了前线大营。安远侯爷此刻应在中军帐中。你们是要先去拜见侯爷,询问世子爷的情况,还是先稍作安顿?”
他的询问很实际,给了他们选择,但也暗示了安远侯是此刻最可能掌握确切消息的人。
苏微雨几乎没有任何尤豫,立刻扶着车门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眼前黑了一下,露珠赶紧扶住她。“现在就去!劳烦徐二公子引路。”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但语气急切而坚定。
萧铭也连忙点头:“对,对,先去见安远侯爷!”
徐知远看了苏微雨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比如让她先休息一下,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请随我来。”
他下了马,领着苏微雨、露珠和萧铭穿过忙碌的营区。不少士兵都好奇地看着这一行衣着明显与军营格格不入的人,尤其是苏微雨,即便风尘仆仆、憔瘁不堪,那份惊人的美丽也难以完全被掩盖。
中军大帐外守卫森严。徐知远上前通报了身份和来意,守卫进去禀报后,才放他们进去。
帐内,须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安远侯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与几位将领模样的人说着什么,脸色凝重。见到他们进来,他目光扫过,在苏微雨脸上停顿了一下,似乎认出了她(或许是因为她的容貌,或许是因为京中的消息),挥挥手让那几位将领先退下。
“永昌侯家的小子?你们到了。”老安远侯的声音洪亮,带着久经沙场的威严,他看向徐知远。
徐知远躬敬行礼:“回侯爷,物资已安全送达,家父正在清点交接。这二位是镇国公府的苏姨娘和萧铭公子,他们随队前来,是想……是想询问世子爷的消息。”他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
老安远侯的目光再次落到苏微雨身上,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自然知道萧煜的这个妾室,甚至可能知道她为萧煜生下了长子。
苏微雨上前一步,屈膝行了一礼,抬起头,毫不避讳地迎上老侯爷的目光,声音因紧张和渴望而紧绷:“侯爷,妾身苏氏,冒昧前来,只求侯爷告知世子爷的确切消息。他……他如今到底在何处?伤势如何?”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微微颤斗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萧铭也赶紧跟着行礼,紧张地看着安远侯。
老安远侯沉吟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对徐知远道:“知远,一路辛苦了,先去帮你父亲处理军务吧。”
徐知远明白这是要单独与他们谈,立刻拱手:“是,侯爷。末将告退。”他看了一眼苏微雨,眼神依旧复杂,但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大帐。
帐内只剩下安远侯、苏微雨、萧铭和露珠(露珠紧紧跟在苏微雨身后,低垂着头)。
老安远侯这才叹了口气,指着旁边的椅子:“坐吧。”他自己先坐下了。
苏微雨哪里坐得住,只是急切地看着他。
安远侯也不再绕圈子,神色沉重地开口:“陛下告知镇国公的消息,属实。萧煜为救三皇子,深陷重围,身负重伤,最后被亲兵拼死护着突围而出,但……与大军失散了。我们的人一直在搜寻,目前……还没有找到。”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从主持大局的安远侯口中听到“没有找到”四个字,苏微雨的身体还是晃了一下,露珠赶紧用力扶住她。
“在哪里失散的?最后有人见到他是在什么地方?”苏微雨死死咬着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追问细节。
安远侯走到地图前,指着一处标记着复杂地形符号的局域:“就在这里,黑风岭一带。那里地势险峻,沟壑纵横,搜寻极为困难。而且附近还有小股敌军流窜,十分危险。”
他看着苏微雨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劝慰:“苏姨娘,你的心情老夫明白。但搜寻之事,交给军方便是。你一个女子,实在不宜在此险地久留。明日我便安排人送你们去后方安全的城池等侯消息……”
“不!”苏微雨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一些,她再次跪下,“侯爷!妾身不会回去!求侯爷允许妾身留在附近!妾身不会给大军添乱,妾身可以自己去找!哪怕……哪怕只是在这大营里等消息,我也要离他近一些!”让她回到遥远的、安全的后方去等待,她绝对做不到。
萧铭看着跪在地上的苏微雨,又看看面色威严的安远侯,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帮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只是也跟着跪了下来,虽然没说话,但态度表明了支持苏微雨。
老安远侯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人,眉头紧锁。他久经世故,看得出苏微雨眼中的决绝,那不是一个养在深闺的柔弱女子能有的眼神。他想起关于这个女子的一些传闻,想起她曾独自逃离京城并生下孩子……
最终,他重重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暂时留在营中吧。我会让人给你们安排一个单独的营帐。但是,切记不可擅自离开大营范围,否则出了事,没人能负责!”
这已是最大的让步。
苏微雨眼中瞬间涌上泪水,这次是带着感激的,她重重磕头:“多谢侯爷成全!”
苏微雨和萧铭刚被安顿在一个偏僻些的小营帐里,帐帘就被人猛地掀开。一道带着风尘和急切的身影闯了进来,正是萧煜的贴身侍卫萧风。
他显然是一得知消息就立刻赶来的,铠甲上还沾着尘土,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和未曾掩饰的惊愕。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帐内的苏微雨,脱口而出:“苏姨娘?!您……您怎么真的来了?!” 他之前或许听到些风声,但没想到她竟如此快就出现在这前线大营。
他的目光随即扫到苏微雨身后同样一脸惊讶的露珠,愣了一下,紧绷的脸上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缓和,对着露珠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但随即他的注意力立刻又全部回到了苏微雨身上,眉头紧紧锁起,语气带着不赞同和担忧:“这里太危险了!您不该来的!”
苏微雨看到萧风,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立刻站起身迎上前,也顾不得礼节,急切地问道:“萧风!你没事!太好了!世子呢?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侯爷说你们失散了,最后见到他是在哪里?他伤得重不重?” 一连串的问题从她苍白的唇间涌出,每一个字都透着深深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