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冰原,寒风如刀。
天地间一片死寂,唯有风卷着雪粒刮过冻土,发出金属般的嘶鸣。
极夜未尽,苍穹黑得如同泼墨,星辰被厚重的云层压得喘不过气,只余一弯残月冷冷悬着,像一只窥视人间的眼。
谢云书站在冰裂交错的地脉节点上,身形瘦削得几乎要被风吹走。
他披着一件旧灰布袍,袖口早已磨破,露出的手腕细得惊人,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跳动。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像是把命都点着了当灯使。
第三十八针,缓缓刺入冰缝。
银光乍现,旋即黯灭。
“嗡——”
针身刚没入三分,竟骤然发黑!
表面浮起一层诡异锈斑,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针体剧烈震颤,仿佛有千百只虫在内部啃噬。
下一瞬,整根银针“咔”地一声脆响,几欲断裂!
“糟了!”霍一刀怒吼,一步抢上前,铁钳般的大手猛地将针拔出,指尖都被锈迹沾染,瞬间泛起紫红。
他脸色剧变:“蚀魂锈!这不是自然生成的毒,是人为种下的‘脉蛊’!有人提前污染了北境地脉!”
众人哗然。
岩娘佝偻着背走来,枯手贴上冻土,闭目片刻,眉头深深锁死:“地脉已被种下‘影病’,邪秽已渗入经络根本。若不根除,不止此针报废,后续百针皆会反噬施术者——轻则瘫痪,重则爆体而亡。”
空气凝固。
苏晚晴立于风雪之中,斗篷猎猎作响。
她盯着那根扭曲发黑的银针,眼神冷得能冻结火焰。
没有慌乱,没有迟疑。
她忽然抬手,从怀中取出一只密封陶罐,轻轻揭开盖子。
一股微弱却鲜活的气息逸散而出——那是她在江南培育的信义酱菌群,经三年驯化、七次提纯,专克浊气与异种共振毒素。
“主针通脉,副针导毒。”她声音不大,却压过风雪,“两针并行,中间以蚕丝缠绕菌线连接,仿堆肥中微生物分解原理,形成‘生物滤网’,逐步剥离邪秽。”
众人愕然。
这已不是医术,而是将农耕智慧、发酵工艺与地脉之学彻底融合的逆天创举!
霍一刀瞪眼:“你说的是……让两个人同时施针?共感痛楚?那副针师岂不是也要承受蚀魂锈侵蚀?”
“是。”苏晚晴点头,目光扫过全场,“所以我不会命令任何人。这是选择。愿意站出来的人,必须清楚代价——可能会废一条手臂,甚至折损寿命。”
死寂。
风雪呼啸。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我来。”
阿萤从人群后走出,小小身影单薄如纸,唇角还带着未干的金色血痕——那是灯引体的标志,也是她日夜诵谣留下的伤。
紧接着,徐八百拄着拐杖蹒跚上前,右臂依旧紫黑,却挺直了脊梁:“疯子也能听懂地哭,也能唱完最后一句镇魂歌。”
霍一刀啐了一口唾沫,撸起袖子:“老子磨了一辈子针,也该试一次怎么用命去磨一根活路!”
连一直沉默的陈伯也放下工具箱,低声道:“沈家欠的地脉债,我替他还不清,但可以试试还一点。”
苏晚晴看着他们,眼底滚烫。
最终,她选定霍一刀为首批副针师。
不是因为最强,而是因为他最懂针——也最不怕死。
她当场改良辅架设计,在原有支架中加入缓冲弹簧与温控陶管,利用窑变技术控制菌线活性温度,大幅降低毒素传导速度。
试验开始。
双针齐落。
主针由谢云书执,深入地脉核心;副针由霍一刀持,扎入侧向导流穴,两针之间,一根缠满菌丝的雪白蚕丝轻轻搭接。
刹那间,黑气自主针倒涌,却被菌丝层层吸附、分解,化为淡淡青烟逸散空中。
副针虽震颤剧烈,但未断裂,霍一刀额头暴汗,牙关紧咬,终究撑住了第一波冲击。
“成了!”小满激动大喊。
百姓跪地相望,泪流满面。
自此,“共命针”之名传遍南北。
有人说,那是两条命绑在一根线上;也有人说,那是两颗心共跳一次脉。
数日后,被俘的玄圭死士在狱中吐露真相:“反噬钉阵需以‘命格纯阳’之人血祭启动……而谢云书,正是三百年前‘地脉祭子’的转世之身。当年他自愿封印九钉,魂魄碎散于天地,今世归来,只为完成最后一祭。”
消息如惊雷炸开。
众人震惊、悲恸、愤怒交织。
唯有谢云书,在听完传讯后,轻轻一笑,眸光如刃:“那就让他们看看,这一世的祭子,是来献祭的,还是来斩锁的。”
当夜,他独自走向冰湖。
湖面如镜,冻结千年。
他在中央插下最后一根备用银针,割开掌心,任精血滴落冰面。
血珠未凝,反而如活物般顺着冰纹游走,勾勒出古老符阵。
天地骤静。
一道低沉轰鸣自地底升起,仿佛远古战鼓被唤醒。
银针剧烈震颤,竟开始自行旋转,带动整片冰层共鸣!
刹那间,地气翻涌,如江河倒灌,汇聚于他身后——
铠甲成形。
由流动的地气凝铸而成,黑金交缠,纹路似龙非龙,似山非山,覆面披甲,肩吞兽首,赫然是上古“地影战铠”之相!
他立于湖心,宛如从史册走出的将军,寒风卷袍,战意滔天。
雪獒自远处狂奔而来,巨爪踏碎坚冰,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前所未有的低吼。
它冲到谢云书面前,一口咬住他衣袖,死死拖拽,方向直指昆仑深处。
岩娘缓缓走来,颤抖的手抚上雪獒头顶。
她闭目良久,再睁眼时,浑浊的老眼里竟泛起泪光。
“守门兽认主了。”她喃喃道,声音沙哑如风穿石缝,“它说……最后一道门。”北风如怒,昆仑雪峰在暗夜里巍然矗立,仿佛撑起天地的脊梁。
雪獒四肢紧绷,獠牙咬住谢云书破旧的衣袖,力道大得几乎要撕裂布帛。
它赤红的双目倒映着冰湖上那套尚未消散的地影战铠虚影,喉咙里滚动着不属于凡兽的低吼——那是来自远古血脉的警示,是守门者对命运终局的预知。
岩娘枯手抚过雪獒头顶,指尖触到一片冰冷而躁动的灵流。
她闭目良久,皱纹如龟裂大地般深刻颤抖。
再睁眼时,浑浊的眼底竟浮起一丝金芒:“守门兽认主了。”声音沙哑,却像惊雷滚过众人耳畔,“它说……最后一道门,只能活人推。”
话音落下,风骤止。
苏晚晴站在冰湖边缘,斗篷被凝结成硬壳,睫毛上覆着霜花,可她的目光却烧得炽烈。
她终于明白——昆仑断崖不是终点,而是开启真相的钥匙;而那根深埋地底的最后一钉,并非用来封印,而是等待一个“活着”的祭子亲手将其粉碎。
不能再拖了。
她转身,踏雪而行,步伐坚定如刀刻。
每一步都踩碎寒冰,也踩醒沉睡的意志。
“传令下去!”她立于高台,声如裂帛,“七十二州脉亭同步点灯!‘晚晴灯’即刻点燃,灯油混入三年驯化信义酱活性菌群、微量银粉与发酵松脂——我要这天下灯火,织一张脉冲天网!”
小满疾步上前:“可是……这一招会耗尽我们所有储备菌种!一旦失败,后续净化将无药可用!”
“没有后续了。”苏晚晴冷冷打断,抬手一指北方三州隐约浮现的阴云,“他们已经在动。反噬钉不会等我们准备万全,那就逼它们提前现身。”
她眸光扫过全场:“用缴获的反噬钉残片为引,借‘双针体系’逆向共振——只要敌方启动其余八钉,必然引发灯网共鸣。那一瞬,千里之外也能锁定坐标。”
命令如箭离弦。
当夜,万里无云,星河倾泻。
子时三刻,第一盏晚晴灯在江南点亮。
紧接着,岭南、河西、燕北……七十二州,同时燃火!
刹那间,天地变色。
一道道暖黄光芒冲天而起,如同地脉复苏的呼吸。
灯光并非静止,而是随着特殊配比的灯油燃烧,释放出肉眼难见的微弱震频——那是苏晚晴以发酵控制技术模拟出的“生物电磁脉冲”,专克玄圭邪术中依赖的地气谐波。
光流交汇,宛如银河倒灌人间,汇成一条横贯神州的璀璨光河,直指北境昆仑!
轰!轰!轰!
三处偏远州县的脉亭猛然炸开!
黑焰冲霄,形如恶鬼张口,将周围灯火尽数吞噬。
空中传来刺耳尖啸,仿佛有千万冤魂在哀嚎。
“标记坐标!”苏晚晴厉喝,眼神锐利如鹰,“封锁方圆百里,不准任何人进出——包括官府!违者,格杀勿论!”
霍一刀扛着双针匣奔来,满脸风霜:“丫头,你要赌命?”
“不是赌。”她望向湖心那个披甲的身影,声音轻了下来,“是我们赢定了。”
谢云书正低头调试最后的导毒结构,银针在手中轻颤。
听见她的话,他缓缓抬头,眼中映着千里之外翻涌的黑焰,也映着她倔强挺立的背影。
“这一次,”他低声说,唇角竟扬起一抹久违的笑,“我不再替一个人扛命。我要替你,把路走完。”
镜头拉远。
昆仑绝巅之上,雪獒昂首长啸,声震千雪。
洞穴深处,尘封千年的黑铁钉终于发出一声脆响——裂了。
暗红光芒喷薄而出,直冲云霄,似要焚尽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