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匈人大营,中军王帐。
与其说是帐篷,不如说是一座移动的、充满异域风情,以及蛮荒威严的宫殿。
巨大的骨架,以坚韧的白蜡木,还有不知名的巨兽肋骨搭建。
覆盖着层层叠叠的、来自遥远西方的厚重织毯。
其上编织着狰狞的狼头、盘旋的巨蟒,以及一些难以理解的几何图案。
帐内空间开阔,地面铺着,完整的熊皮和狼皮。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马奶酒的醇烈味道。
以及一种淡淡的、属于草原和战场的腥膻气息。
阿提拉,这位被西方称为“上帝之鞭”的狼主,并未坐在传统意义上的王座上。
他只是随意地坐在,一张铺着完整雪豹皮的矮榻上,身姿放松。
却如同一头假寐的雄狮,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他穿着那身,融合了东西方风格的华丽鳞甲,外罩的狼皮斗篷,随意搭在榻边。
手中把玩着一只,镶嵌着硕大绿松石的金杯,杯中之酒殷红如血。
他的面前,铺开了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
上面以清晰的线条,勾勒出山川河流与城池,正是荆北、江汉一带的形势图。
地图上,代表他麾下大军的黑色狼头标记,如同贪婪的阴影,覆盖了大片区域。
但在那阴影的边缘,几个刺眼的标记,顽强地矗立着。
代表慕容友的玄武纹,代表慕容垂的飞鹰纹。
以及正从东方,缓缓移来的、代表冉闵的血色“冉”字旗。
奥涅格西斯,全军副帅,那位冷静缜密的哥特裔战略家。
正躬身站在地图旁,用一根细长的银杖指点着,汇报着最新的军情。
“综上所述,狼主,”奥涅格西斯的声音平稳,带着异域的口音。
“慕容友与慕容垂,在襄阳城下的配合,确实出乎我们的预料。”
“慕容垂的突袭,虽然未能造成,决定性打击。”
“但严重破坏了,瓦拉米尔部的后勤,动摇了仆从军的士气。”
“而慕容友抓住时机的反击,也让我们在襄阳城下,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初步估算,仆从军伤亡超过四千,损失粮草辎重一批。”
阿提拉静静地听着,琥珀色的狼眸低垂,看着金杯中晃动的红色酒液。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损失的,只是无关紧要的沙砾。
“慕容兄弟,一守一攻,一静一动,确实堪称绝配。”奥涅格西斯继续分析。
“襄阳城防坚固,慕容友用兵沉稳,短期内强攻,即便能下,代价也必然巨大。”
“而慕容垂其机动性和战场嗅觉,是个极大的麻烦。”
“麻烦?”阿提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奇异的磁性。
“不,奥涅格西斯,是乐趣。”他抬起眼帘,目光扫过地图上,慕容垂的标记。
那眼神,如同猎手发现了,值得认真对待的猎物。
“一只勇敢的鹰,和一块坚硬的石头。”
“东方,比我们路过的,那些软骨头王国,有意思得多。”
这时,间谍总管斯科塔,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走入王帐。
他依旧穿着华丽的异域服饰,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若有若无的嘲讽微笑。
“伟大的狼主,”斯科塔优雅地行了一礼,语气轻快。
“来自东方的老鼠们,带来了新的消息。”
“被称为‘武悼天王’的冉闵,决定响应桓玄的求救,亲率主力,沿长江西进了。”
“先锋是其麾下,最精锐的‘黑狼骑’,预计十日内,便可抵达江陵附近水域。”
埃拉克,那位如同巨熊般的苍狼卫统帅,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又来一个送死的!狼主,请让我的苍狼卫去碾碎他们!”
阿提拉没有理会,埃拉克的请战,而是看向斯科塔。
“冉闵就是那个,颁布‘杀胡令’的汉人天王?”
“正是,狼主。”斯科塔笑容不变,“据说他勇猛无比,被称为汉人最后的战神。”
“他麾下除了悍不畏死的‘乞活军’,还有一支名为‘黑狼骑’的精锐骑兵。”
“以及一些擅长诡计的谋士。”
“战神?”阿提拉嘴角,那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似乎扩大了一点点。
“我见过太多自称战神的人了,他们的头骨,现在都装饰着我的马鞍。”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地图,“不过”
“能在如此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想必有些本事。”
他沉吟片刻,手指在地图上,代表江陵的位置点了点。
“江陵,一座即将成熟的果实。00小税罔 哽欣罪全桓玄,一个吓破了胆的兔子。”
他的手指又移到代表冉闵的标记上,“而这只东东方来的猛虎,也想分一杯羹。”
奥涅格西斯适时开口:“狼主,我军若继续强攻襄阳,慕容兄弟必然拼死抵抗。”
“即便攻克,也需时日,且伤亡不小。”
“届时,冉闵军若已抵达江陵,站稳脚跟。”
“我军将面临以疲惫之师,对抗以逸待劳的敌军。”
“若转而全力扑向江陵,则慕容垂很可能如影随形,袭扰我军侧后。”
“所以,我们被夹在了石头和老虎之间?”埃拉克粗声粗气地问。
“不,”阿提拉缓缓摇头,眼中闪烁着,冰冷而睿智的光芒。
“是石头、老虎,以及一颗成熟的果实,摆在了一张棋盘上。”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
“传令。”阿提拉的声音不容置疑,“第一,襄阳方向,停止大规模强攻。”
“以仆从军为主,保持围困和袭扰态势,主力‘苍狼卫’后撤休整。”
“告诉瓦拉米尔,他的损失,要用接下来的战功来弥补。”
“第二,江陵方向,围三阙一,加强心理攻势。”
“让斯科塔的人,把冉闵即将来援的消息传递出去。”
“‘巧妙’地透露给,城内的守军,尤其是那些,心怀异志的将领。”
“我要让他们,在希望和绝望中煎熬,加速其内部的崩溃。”
“第三,”他的手指按在,江陵与冉魏来援路线的区域,“主力秘密向此区域移动。”
“我们不去硬碰襄阳的石头,也不急着去摘江陵的果子。”
“我们等那只东方猛虎,自己送上门来。”
“在他长途跋涉,立足未稳之时,以逸待劳,给他一个难忘的见面礼。”
他的策略清晰而冷酷,放弃对坚固堡垒的强攻,避免被慕容兄弟缠住。
转而利用江陵作为诱饵,调动冉闵这支生力军。
选择在利于己方的战场,进行一场,决定性的野战。
这既保存了实力,又化被动为主动。
“那慕容垂呢?”奥涅格西斯问道,“他若尾随而来?”
阿提拉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那就更好了。”
“一块移动的石头,总比固定的石头好对付。”
“若他敢来,就让埃拉克的苍狼卫,教教他什么是真正的草原骑兵。”
新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庞大的匈人帝国,战争机器启动了。
开始以一种,更狡猾、更高效的方式运转。
表面的攻势缓和下来,但暗流愈发汹涌。
阿提拉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收敛了爪牙。
潜伏在阴影中,等待着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荆北的战局,因阿提拉的战略调整。
从激烈的攻城战,转入了一种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动态对峙。
一种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的、脆弱而危险的均衡,开始形成。
襄阳城头,持续了十余日的猛烈攻防,似乎暂时告一段落。
城下原本密密麻麻的匈人营寨,明显稀疏了许多。
那些装备精良、煞气最重的“苍狼卫”旗帜,已经后撤到了目力难及的远方。
只有一些仆从军的部队,依旧在城外游弋、警戒,保持着围困的态势。
阳光刺破连日的阴霾,洒在饱经战火摧残的城墙上。
墙体上布满了,投石车砸出的凹坑,以及弩箭留下的斑驳痕迹。
垛堞多处损毁,由民夫和辅兵抢修着。
城下原野,更是狼藉一片,焦黑的土地,散落的残破兵器、旗帜。
以及未来得及,完全清理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之前战斗的惨烈。
慕容友依旧站在他惯常的位置,身披“镇岳”明光铠。
玄甲上的燕山浮雕,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城下敌营的变动,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
“王爷,匈人主力后撤了!我们守住了!”
身旁的副将难掩激动,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周围的守军士兵们,也明显松了口气,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稍稍放松。
有人甚至靠着垛堞,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慕容友微微颔首,但眉头依旧微蹙:“传令各部,不可松懈。”
“敌军并非败退,而是主动调整部署。
“斥候加倍派出,务必摸清其主力动向。城防修补,日夜不停。”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慕容垂率领着风尘仆仆的“狼鹰骑”进入襄阳城。
他的金漆明光铠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但那双重瞳之中,锐气不减反增。
他飞身下马,将马缰扔给亲卫,大步走到慕容友身边。
“三哥!”慕容垂的声音洪亮,带着胜利后的昂扬。
“看来我烧的那把火,还是有点用处。阿提拉这条老狼,也知道疼了!”
慕容友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位英武非凡的五弟。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
他拍了拍慕容垂的肩膀:“道明,辛苦了。”
“此番若无你果断出击,襄阳压力更大。”
慕容垂爽朗一笑:“分内之事!”
“只可惜,没能逮住瓦拉米尔那厮,不然定叫他知道,我‘断岳槊’的厉害!”
他随即收敛笑容,正色道,“三哥,匈人主力后撤,意图不明。”
“我担心他们,是不是转向去对付冉闵了?我们要不要”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否要主动出击,尾随牵制?
慕容友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不可。”
“阿提拉用兵狡诈,此举或许是,诱敌之计。”
“我军苦战多日,伤亡不小,亟需休整。且襄阳乃根本,不容有失。”
“当下之计,是抓紧时间,恢复城防,整顿兵马,同时等待龙城的旨意。”
他提到“龙城的旨意”时,语气微微有些异样。
慕容垂也沉默了下来。他们都心知肚明。
皇兄慕容俊对他们,尤其是战功赫赫,又刚刚回归的慕容垂,猜忌日深。
此番他们兄弟联手击退强敌,固然是大功一件。
但这功劳,尤其是慕容垂展现出的,惊人军事才能和威望。
会不会,反而引来更大的忌惮和打压?
“皇兄他”慕容垂欲言又止,脸上闪过一丝愤懑与无奈。
慕容友叹了口气,低声道:“道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如今国难当头,有些事,能忍则忍。一切,以大燕社稷为重。”
慕容垂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想起自己屡立战功,却屡遭猜忌,甚至连他夫人,都曾被可足浑皇后构陷。
那种忠而见义、功高震主的悲凉,几乎要将他吞噬。
但他看着慕容友,那沉稳而隐含忧虑的眼神,最终还是强行将这股郁气压了下去。
“三哥我明白了。”慕容垂的声音有些沙哑。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从城内疾驰而来,是一名来自龙城的传令宦官。
“范阳王、吴王接旨!”宦官尖细的嗓音在城头响起。
慕容友与慕容垂对视一眼,整理了一下甲胄,单膝跪地接旨。
旨意中,慕容俊首先褒奖了二人击退匈人的功绩,赏赐了一些金银帛缎。
但随后,话锋一转,强调襄阳乃国之南门,命慕容友务必坚守,不得擅自出击。
而对于慕容垂,旨意则令其“稍作休整后,即率本部兵马,移防河间”。
理由是“防备并州刘显残部,及可能西窜的匈人偏师”。
河间,地处幽州与冀州交界,虽然也是要地。
但比起直面阿提拉主力的襄阳前线,其重要性和危险性,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道旨意,明升暗降,调虎离山的意味十分明显。
慕容垂跪在地上,低着头,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紧紧咬着牙关,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摩擦的声音。
移防河间?分明是怕他功高盖主,不愿让他继续留在能够建立不世之功的主战场!
慕容友心中,也是一沉,但他城府更深。
面上不动声色,率先叩首:“臣,慕容友,领旨谢恩!”
接过圣旨,打发走宦官后,城头上的气氛变得异常压抑。
慕容垂猛地站起身,一拳砸在旁边的垛堞上,坚硬的墙砖竟被他砸得出现了裂痕。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皇兄他他就如此容不下我吗?!”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悲愤和不甘。
慕容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沉稳:“道明,慎言!”
“旨意已下,遵命便是。河间亦是重镇,守好河间,同样是为国效力。”
慕容垂看着慕容友,眼中满是血丝:“三哥!”
“你告诉我,这样下去,大燕还能有希望吗?外有强虏,内内”
他终究没有把,“内有权奸昏主”这句话说出口,但那绝望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慕容友无言以对,只能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
兄弟二人站在,血与火洗礼过的城头,望着暂时退却的敌人。
心中却无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对家国未来的深深忧虑。
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来自内部的寒意。
襄阳的烽火暂时平息,但大燕帝国内部的裂痕,却在这“均衡”之下,悄然加深。
慕容垂这颗最耀眼的将星,其命运似乎正被一步步,推向未知的深渊。
长江,这条横贯华夏的巨龙,在流经江陵段时,水色似乎都变得愈发深沉晦暗。
并非天象有异,而是北岸那无边无际、如同瘟疫般蔓延的营帐。
将一种凝重的煞气,投射到了江天之间。
匈人帝国,“狼主”阿提拉的大纛。
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苍狼噬日”图腾的黑色旗帜。
矗立在连绵营地的中央,如同狼群中昂起的头颅。
冷漠地俯瞰着南岸,那座在历史中刻下过无数印记的雄城,江陵。
营地毫无章法,却充满了野蛮的生命力。
不同于中原军队,讲究的营垒分明、沟壑齐整。
匈人的营地,更像是一个自发形成的游牧聚落。
核心区域是阿提拉的本部“苍狼卫”,帐篷更大,也更整齐一些。
周围堆砌着缴获的武备,燃烧的篝火上炙烤着整只的牛羊。
油脂滴落火中,噼啪作响,混合着士兵们粗野的喧哗,和带有异域腔调的战歌。
更外围,则是色彩、形制各异的仆从军营地。
来自遥远西方的哥特人、阿兰人、萨尔马提亚人
他们保留着自己的习俗和装备,如同依附在巨狼身上的虱虫。
混乱,躁动,却又被更强的力量束缚着。
空气中弥漫着马粪、汗臭、未鞣制的皮革、烤焦的肉味。
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西方香料的混合气味。
这气味构成了匈人大军独一无二的标识,如同狼群留下的标记,充满了侵略性。
一匹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战马,在亲卫“苍狼卫”的簇拥下,缓缓行至江边。
马背上,正是阿提拉。他并未穿戴那套华丽的、带有萨珊波斯风格的鳞甲。
仅着一身深色的匈奴传统皮袍,外罩一件厚重的狼皮斗篷。
他的身形并不如传说中,那般巨人般雄伟。
反而显得有些精悍瘦削,但每一寸肌肉,都仿佛钢铁绞索般紧密。
面容扁平,黄皮肤,但那双琥珀色的、如同真正狼眸的眼睛,深邃得令人心悸。
他沉默地望着江面,望着对岸那座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孤寂的江陵城。
“狼主,”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西方口音,但匈奴语流利非常。
说话的是奥涅格西斯,全军副帅,那位哥特裔的战略家。
他穿着融合了,匈人与罗马风格的实用甲胄,腰间挂着羊皮地图筒。
“斥候回报,江陵四门紧闭,护城河引的是活水,很麻烦。”
“城头守军旗帜尚算严整,主要是桓玄的西府兵旧部。”
“还有吴甫之、皇甫敷等人的旗号。”
阿提拉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砂石摩擦:“困兽犹斗。”
“桓玄一只躲在华丽羽毛下的病鸡罢了。他的挣扎,只会让狩猎更有趣。”
他顿了顿,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冷光,
“我们要的不是强攻,是让他们自己从内部腐烂。”
“传令埃拉克,让他的人动起来。”
“还有斯科塔,他的‘狼踪’,该把恐惧的种子,撒进江陵的每一寸泥土了。”
“是。”奥涅格西斯躬身领命,又道,“另外,东方的探子回报。”
“冉闵的龙雀旗,已经在建康一带重新集结。”
“他似乎在观望,但也可能,随时西进。”
“冉闵”阿提拉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类似兴趣的神情。
“武悼天王汉家最后的神只?很好!”
“击败一只病鸡毫无乐趣,猎杀猛虎,才配得上‘上帝之鞭’的称号。”
他猛地一拉缰绳,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撕裂长空的嘶鸣。
“告诉儿郎们,江陵是我们的猎场!尽情撕咬,让恐惧成为我们最好的先锋!”
随着阿提拉的命令,匈人大营如同沉睡的巨兽开始苏醒。
一队队骑兵冲出营寨,如同扩散的狼群,扑向江陵周边的村镇。
江陵城,这座刚刚被桓玄,定为了都城。
尚未来得及享受几日帝都荣光的城池,此刻正浸泡在,无边的恐惧与绝望之中。
城头上,守军将士紧握着手中的兵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们大多是原西府兵骨干,经历过战火,并非乌合之众。
但城下那望不到边的异族大军,那从未见过的装束。
那空气中弥漫的野蛮气息,都让他们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
尤其是那面“苍狼噬日”大纛,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能吸走人的勇气。
“铁壁将军”吴甫之,按着他那柄厚背砍刀,如同铁铸的雕像般屹立在城楼最前方。
他身上的“镇江”铁札甲沾满尘土,左眉骨上的箭疤,在阴沉的天光下更显狰狞。
他的眼神依旧沉稳,但深处却藏着一丝化不开的凝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江陵虽坚,但面对如此规模和凶悍的敌人。
困守孤城,结局早已注定。
他能做的,只是拖延,用士兵的血肉和这座城池的砖石,尽可能地拖延。
“将军,”副将皇甫敷快步走来,脸色难看。
“探马回报,匈人游骑已洗劫了,城西三十里的柳林镇”
“男女老幼,无一幸免,首级被垒成了京观。”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吴甫之沉默着,只是握着刀柄的手更紧了些,青筋暴起。
他望向城内,街道上早已不复,往日的繁华。
只有一队队匆忙调动的士兵,和蜷缩在屋檐下、面黄肌瘦的百姓。
粮仓的存粮在围城开始前就不算充裕,桓玄称帝后的挥霍,更是雪上加霜。
“知道了。”吴甫之的声音干涩,“严守四门,没有我的命令,擅离职守者,斩。”
“派人安抚城内百姓,分发尽可能分发些粥米。”
他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但他必须这么做。
就在这时,城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嚣。
只见匈人大营中,冲出一支,约千人的骑兵。
押解着数百名,被俘的楚军士卒和低级官吏,来到了江陵城弓箭射程的边缘。
为首一员匈人将领,身材魁梧如山,戴着狰狞的狼首盔,正是万夫长埃拉克。
他狞笑着,举起手中的巨斧。
“城上的两脚羊听着!”一名通晓汉话的,匈人军官纵马而出,用汉语高声呐喊。
“这就是对抗狼主、对抗天神之鞭的下场!”
“献出桓玄,献出城池,可免一死!否则,这就是榜样!”
话音未落,埃拉克巨斧挥下!血光迸溅!
一名楚军校尉的头颅冲天而起,无头的尸体被战马拖着踉跄几步,才沉重倒地。
城头上,一片死寂。随即,压抑的惊呼和愤怒的咒骂声响起。
许多士兵目眦欲裂,几乎要冲下城去拼命。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吴甫之厉声怒吼,声如洪钟,压下了城头的骚动。
“弓箭手!没有命令,不许放箭!违令者,军法从事!”
他知道,这是阿提拉的心理战,出去就是送死。
只会让敌人看笑话,让守军士气更加低落。然而,屠杀并未停止。
埃拉克和他手下的苍狼卫,如同戏耍猎物般,用各种残酷的方式处决着俘虏。
砍头、腰斩、甚至纵马践踏惨叫声、求饶声、狂笑声混杂在一起。
构成了一曲地狱的交响乐,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守城将士的耳中。
浓烈的血腥气顺着江风飘上城头,令人作呕。
一些新兵忍不住弯腰呕吐,更多的老兵则死死咬着牙。
嘴唇被咬出血痕,眼中燃烧着,屈辱和仇恨的火焰。
吴甫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只有那颤抖的嘴角,暴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他身后的“不弃”巨盾,那上面的“汉”字,在血色夕阳的映照下,仿佛也在泣血。
这场城下的屠杀,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最后一名俘虏,在绝望的哀嚎中,被马蹄踏成肉泥。
匈人骑兵才发出一阵得意的呼啸,耀武扬威地撤回大营。
只留下江岸边,一片狼藉的尸体和凝固的暗红血迹。
江陵城,依旧沉默地矗立着,但城头守军的士气,已然遭到了沉重的一击。
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寂静中悄然蔓延。
每个人都明白,城外是一群不折不扣的、视人命如草芥的野兽。
而他们,就是这群野兽的,下一个目标。
夜色,渐渐笼罩了江陵。
城内的灯火稀疏而黯淡,与北岸匈人营地,连绵的篝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座孤城,在狼群的环伺下,仿佛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吞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