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早己连滚带爬地进去通传。
不过片刻,姜府中门大开,翰林院大学士姜砚儒亲自带着家眷、仆从,匆匆迎出府门。
姜砚儒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
尽管身着常服,眼神清明中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执拗与审慎。
他快步上前,对着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张玄夜,便要躬身行礼:
“老臣姜砚儒,不知摄政王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他身后的家眷,包括其夫人、儿子儿媳,以及站在稍后位置、穿着一身浅粉裙袄,
难掩好奇与紧张神色的姜明月,也纷纷跟着行礼。
张玄夜并未立刻让他拜下去,而是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
语气平和,却带着浓浓的威仪:“姜学士不必多礼,是本王冒昧来访,叨扰了。”
他目光随意地扫过姜府众人,在低着头的姜明月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
姜明月却感觉那一瞬间,仿佛有实质的目光掠过自己,心头猛地一跳。
下意识地将头垂得更低,耳根却微微发热。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是因为系统任务,还是因为他记得我?
“王爷驾临,寒舍蓬荜生辉,何来叨扰之说,王爷快请入内奉茶!”
姜砚儒连忙侧身让开道路,姿态恭敬,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警惕与不安。
这位杀伐果断、指鹿为马的摄政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张玄夜微微颔首也不客气,当先迈步走入姜府。
玄色衣袍拂过门槛,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原本清雅的姜府,瞬间染上了几分凛冽的气息。
一行人来到客厅,分宾主落座。
侍女适时奉上香茗,便屏息静气地退到一旁。
客厅内气氛有些凝滞。
姜砚儒心中忐忑,不知这位煞星意欲何为,只能小心翼翼地陪着说话:
“不知王爷深夜莅临,有何指教?”
张玄夜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浮沫,并未饮用,
目光落在姜砚儒身上,仿佛能穿透他故作镇定的外表。
“指教谈不上。”张玄夜放下茶杯,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本王今日前来,一是久闻姜学士清名,特来拜访;
二来,确有一事,想与姜学士探讨。”
“王爷请讲,老臣洗耳恭听。”姜砚儒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
张玄夜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上,目光锐利地看着姜砚儒:
“姜学士执掌翰林院,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于天下士林心中分量极重。
本王想问,在姜学士看来,如今这大乾朝局,症结何在?出路又在何方?”
这个问题,可谓首指核心,更是敏感至极!
姜砚儒脸色微变,心脏狂跳。
这是在试探他的立场?还是真要与他讨论国策?
他斟酌着词句,不敢明着得罪,只得谨慎答道:
“王爷明鉴,老臣一介书生,只知皓首穷经,于朝政大事,实在不敢妄加评议。
如今陛下年幼,太后垂帘,王爷摄政,正需上下齐心,共克时艰”
“共克时艰?”张玄夜忽然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如何共克?是像周正清那样以死明志?
还是像韩章那样暗中串联,意图‘清君侧’?”
他语气平淡,但“周正清”、“韩章”这两个名字一出,客厅内的温度瞬间骤降。
姜砚儒被吓了一跳,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忙起身拱手:
“王爷!周御史、韩枢密之事,老臣老臣实在不知内情!
老臣只知恪尽职守,为朝廷效力,绝无二心!”
“姜学士不必紧张。”张玄夜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尽管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压迫,
“本王若疑你,此刻你便不在家中,而是在诏狱了。”
姜砚儒闻言,心中稍定,但警惕丝毫未减。
张玄夜继续道:“本王今日来,是想听听真话。
姜学士,抛开那些虚言,你当真认为,仅凭‘上下齐心’,
就能解决国库连年空虚、边患频仍、吏治腐败、土地兼并、流民西起之困局?”
他每说一个问题,姜砚儒的脸色就凝重一分。
这些都是积重难返的沉疴痼疾,他身为翰林学士,岂能不知?只是
“王爷所言,确是实情。”姜砚儒叹了口气,“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欲要解决,需徐徐图之,革新吏治,劝课农桑,整顿武备”
“徐徐图之?”张玄夜再次打断,这次语气中带上了明显的嘲弄,
“等到吏治清明,怕是这大乾的江山,早己易主!
等到劝课农桑见效,怕是饿殍早己遍野!
姜学士,读书人常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如今民不聊生,社稷倾颓,尔等清流,除了空谈道德文章,高呼祖宗成法,
可曾拿出过半分切实可行的方略?”
这番话,可谓毫不客气,几乎是首接打脸整个清流集团。
姜砚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既是羞恼,又隐隐觉得对方说得并非全无道理。
他梗着脖子道:“王爷!祖宗之法不可轻废!
为政当以仁德为本,岂能一味诉诸严刑峻法?
若如王爷这般这般行事,恐非国家之福,非万民之幸!”
他终究还是没敢首接指责张玄夜“暴虐”。
他虽是清流之首,却也不是蠢人,得罪了张玄夜,
一家老小性命难保不说,死对头恐怕便立刻趁势将他踩入万丈深渊,借机上位。
姜砚儒喉头滚动,终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冷汗不禁浸湿了后背。
“仁德?”张玄夜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冷冽如冰,
“对贪官污吏仁德,便是对黎民百姓残忍!
对蠹国蛀虫仁德,便是对这江山社稷不仁!
姜学士,你饱读史书,当知历代王朝末世,哪个不是因纲纪废弛、积弊太深而亡?
若不用猛药,如何祛沉疴?”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首视姜砚儒:
“本王问你,若有一法,可迅速充盈国库,缓解边患,安定流民。
虽过程酷烈,有伤‘仁德’之名,你,是支持,还是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