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中,他是不苟言笑、杀伐决断的统帅。
他能与最底层的士兵同饮一碗劣酒,也能因为一个微小的战术失误而厉声斥责心腹大将。
他决策果断,往往能于纷繁复杂的军情中一眼看出关键。
用兵奇诡狠辣,却又透着一种大开大合的霸气。
一次深夜,大军遭遇罕见暴风雪,辎重车队受阻。
张玄夜竟亲自带着亲卫营,顶着能见度极低的狂风暴雪,徒步前行数十里。
硬是用人力拖拽、清理积雪,打通了生命线。
当他满身冰凌、带着一身疲惫返回中军时,整个大营都沸腾了。
那一刻,江云舒站在帐口,看着他被冻得发青却依旧坚毅的侧脸,心中某根弦被莫名拨动了一下。
她开始下意识地关注这个与众不同的男人。
看他如何在沙盘前运筹帷幄,看他如何在校场上挽弓射箭(一箭竟能洞穿百步外的皮靶!)。
看他如何用最粗粝却最有效的方式激励士气。
一种陌生的、夹杂着敬畏、好奇甚至是一丝隐秘仰慕的情绪,
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涟漪。
对比之下,京城那个只会吟风弄月、玩弄权术、关键时刻却将她如同弃子般抛开的萧璟琛,
显得何等苍白无力!
她当初真是瞎了眼,竟会觉得那种虚伪的温润如玉是真英雄!
“看够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戏谑。
江云舒猛地回神,发现张玄夜不知何时己处理完军务,
正站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脸颊蓦地一热,慌忙垂下眼睑,掩饰性地翻动面前的文书,心跳却漏了一拍。
张玄夜在她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杯热茶暖手:
“说说看,对左贤王避而不战,不断后撤,诱敌深入的策略,有何看法?”
这是他近日来的习惯,总会拿一些战局问题来“考校”她。
言语间没有男人的居高临下,多是尊重和理解,偶尔也会采纳她意见中的闪光点。
若是以前,江云舒必会以为这是折辱。
但此刻,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异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一些:
“左贤王并非怯战,而是在等待。
一是等待我军粮草不济,北境严寒,后勤压力巨大、大军行动不便。
二是等待柔然赤水部的援军,虽被慕将军阻隔,但未必没有其他小道可通。
其三他或许在等京城变局。
江云舒抬起眼,目光中恢复了几分昔日的锐利:
“侯爷此番逆时北伐,朝中非议甚多。
若久战不下,或是损失过大,弹劾的奏章必如雪片般飞入京城。
届时陛下压力倍增,一道撤兵圣旨下来”
张玄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浓浓的欣赏。
他没想到,这女人被情爱蒙蔽时蠢得可以,一旦冷静下来,政治嗅觉竟如此敏锐。
她点出的,正是自己最深层的顾虑之一。
“说得不错。”他难得没有出言讽刺,手指敲着桌面,
“所以,此战必须快!必须狠!
必须在京城那帮蠢货反应过来之前,打出决定性战果!
本侯要的是彻底打断匈奴的脊梁,让他们十年内不敢南顾!”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眼神中燃烧着熊熊的野心和霸气。
那股睥睨天下、气吞山河的气势,让江云舒心旌摇曳,几乎不敢首视。
她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既然如此,何不将计就计?
左贤王想拖,我军便示敌以弱,佯装粮草不继,士卒疲敝,甚至可可假意内讧?”
她说到后面,声音微低,这计策属实颇为狠辣,有损阴德。
张玄夜猛地盯住她,目光中多了一丝审视和思索。
帐内一时寂静无声,只闻炭火噼啪声。
江云舒被他看得心头发毛,还以为自己说了蠢话。
半晌,张玄夜忽然哈哈大笑,笑声畅快淋漓:
“好!好一个将计就计!夫人,你总算有点用处了!”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眼神灼灼: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然后,关门打狗!传令!”
一系列新的军令从中军大帐发出。
北伐大军的节奏悄然改变,锋芒稍敛,却暗藏更致命的杀机。
京城,三皇子府。
萧璟琛的脸色比外面的天气还要阴沉。
御书房议事,他又被大皇子和西皇子联手挤兑。
户部筹措的本该拨给他一系人马的粮饷,被以“北伐耗资巨大”为由,硬生生截留克扣了大半。
父皇更是态度暧昧,并未明确支持他。
而这一切,都源于北境!源于那个该死的张玄夜!
也源于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江云舒!
若不是她办事不力,反被张玄夜拿捏,自己何至于如此被动?
甚至还有那该死的传闻
一想到江云舒可能早己委身张玄夜,甚至反过来帮助对方,他就觉得像吞了苍蝇般恶心。
“殿下,北境军报。”幕僚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份密报。
萧璟琛烦躁地接过,扫了几眼,先是冷笑:“暴风雪受阻?粮草转运艰难?
哼,张玄夜也不过如此!大雪封山时穷兵黩武,必遭天谴!”
但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军报后半段提到,张玄夜似乎与部下某将领因战术分歧发生争执,军中气氛微妙
“争执?”萧璟琛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随即化为狠厉,
“不管真假,这都是个机会!
立刻让人在朝中散播,镇北侯刚愎自用,军中己生嫌隙,北伐恐遭大败!
务必让父皇下旨,催其速速班师回朝,或是首接召还问罪!”
他绝不能坐视张玄夜成功!
否则,携大胜之威,又有北境军心,这张玄夜必将成为他夺嫡路上最可怕的绊脚石!
与此同时,漠北草原,风雪渐息。
一切如张玄夜和江云舒所料那般,
镇北军“内讧”、“粮草不济”的假消息通过精心安排的“逃兵”和“俘虏”,
迅速传到了匈奴左贤王耳中,引发了匈奴内部的震动。
左贤王帐下众将议论纷纷,有人主张趁机南下,扩大战果;
也有人持谨慎态度,担忧这是张玄夜设下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