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有我在”,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可落在龙雪见此刻的耳朵里,却比她这二十八年来听过的任何一句情话,任何一个山盟海誓的承诺,都更加震耳欲聋。
它象一道突如其来的,无法抗拒的暖流,蛮横地,不讲道理地冲开了她那颗早已被恐惧和绝望冻结的心脏。
温暖在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也让她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声,彻底断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刚刚还象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冷血无情的魔鬼,此刻却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笨拙而生硬的方式,试图安抚自己的男人。
巨大的反差感,让她的大脑陷入了更深的,一片混沌的混乱之中。
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她的身体,再一次替她做出了最原始,也最真实的选择。
那双刚刚因为恐惧而瞪得老大的凤眸里,毫无征兆地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然后,象是再也承受不住那巨大的重量,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这不是害怕的眼泪,也不是屈辱的眼泪。
是一种在经历了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之后,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时,那种劫后馀生的,彻底宣泄的眼泪。
他看到龙雪见掉眼泪,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得很不耐烦,甚至还有几分不知所措的烦躁。
“麻烦。”
他低声咂了下嘴,将那瓶已经空了一半的矿泉水随手扔到了一边。
他想说点什么,想让她别哭了,哭哭啼啼的,实在是烦死了。
可话到了嘴边,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哭得肩膀一抽一抽,象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女孩的可怜模样,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他只能从车里的储物格里,抽出几张质地粗糙的纸巾。
然后,用一种近乎于粗鲁的,胡乱的动作,在她那张精致的脸上擦了擦。
“行了,别哭了,难看死了。”
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力道也控制得不好,甚至将她脸上的灰尘和泪水和在了一起,抹成了一道道难看的水痕。
可就是这种笨拙的,毫无技巧的,甚至带着几分嫌弃的温柔,却让龙雪见感到了一种异样的,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哭得更凶了,甚至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姜默彻底没辄了。
他只能黑着一张脸,僵硬地坐在那里,象一尊被迫营业的门神,任由她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象个孩子一样,将今天所经历的所有恐惧和委屈一并哭出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龙雪见的哭声终于渐渐小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姜默这才松了口气。
他重新发动了那辆伤痕累累的奥迪。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再次行驶起来,只是这一次,速度慢了很多,车身也因为刚才的撞击而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摇晃声,象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散架的老人。
车里的气氛也和来时截然不同了。
之前,是囚徒与看守般的死寂,连空气都是凝固的。
而现在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安宁。
龙雪见没有再象个犯人一样正襟危坐。
她脱掉了那双让她脚踝生疼的高跟鞋,赤着一双莹白如玉的脚,蜷缩在宽大的副驾驶座位上。
她身上还披着那件黑色的西装外套。
她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座椅里,只露出一双红肿得象桃子一样的眼睛。
时不时地飘向驾驶位上那个专心开车的男人。
她的视线,落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她想起,就是这只手,在刚才那场死亡追逐中,冷静而精准地操控着一切,将他们从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的视线,又落在他那线条分明的侧脸上,鼻梁高挺,嘴唇很薄。
她想起,就是这张脸,在面对那呼啸而来的钢管雨时,露出了那种魔鬼般残忍而兴奋的笑容,让她至今想起来都心有馀悸。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他那双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的眼睛上。
她又想起,也是这双眼睛,在自己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看向自己,然后用那种沙哑却坚定的声音对自己说:“别怕,有我在。”
魔鬼。
英雄。
冷血的杀手。
笨拙的安慰者。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龙雪见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认知被一次又一次地推翻,又重建。
他象一个充满了致命吸引力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
理智在疯狂地尖叫着,警告她必须离他越远越好,否则就会被搅得粉身碎骨。
可她的身体,她的心,却又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想要去探究那旋涡之下,到底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种发现,这种不受控制的好奇心,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的悸动。
她知道,这或许是一种比“日内瓦铁十字”的追杀,更加致命的毒药。
一旦沾染便再也无法戒除。
车子在沉默中行驶着。
夕阳的馀晖,通过布满裂纹的前挡风玻璃,斑驳地洒了进来。
橘红色的光线,将男人的侧脸勾勒出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冲淡了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酷,多了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属于凡人的烟火气。
龙雪见就那么痴痴地看着,看得入了迷。
连车子什么时候下了高速,什么时候开进了一片陌生的城区,都浑然不觉。
直到车子在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小区地落车库里停稳。
“到了。”
姜默那平淡的声音,才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窗外陌生的环境,“这里是?”
姜默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说道:“陈家准备的安全屋。”
他绕到副驾驶这边,拉开车门,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蜷缩在座位上的女人,眉头微皱。
“落车,把你身上那套可笑的衣服换掉。”
“你现在这样,走在街上就象一个会移动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