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拉那声梦呓般的低语,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地下室里死寂的帷幕。
“你们听到了吗?”
“那个音乐又响了”
“好好听”
妮娜猛地转过头,看向蜷缩在角落的玛拉。玛拉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痴迷的平静,侧着头,耳朵微微朝向地下室通往地面的活板门方向,仿佛在聆听一场只存在于她脑海中的音乐会。她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闪烁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迷醉的光彩。
音乐?八音盒?
妮娜的心脏骤然缩紧。科里临死前夜的幻听,秦峰日记里潦草写下的警示,此刻与玛拉诡异的低语重叠在一起,化作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爬升。她屏住呼吸,努力去听。
除了地下室外呼啸而过的、带着呜咽的风声,以及木质建筑偶尔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她什么也没听到。
“没有声音,玛拉。”妮娜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太累了,出现幻听了。”
“不它在响”玛拉固执地摇着头,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微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瘆人,“叮叮咚咚的像星星在唱歌它在叫我”
妮娜感到毛骨悚然,她看向秦朗。
秦朗依旧站在原地,脚下是那本摊开的、承载着哥哥最后绝望的日记。玛拉的话似乎将他从那种被冻结的状态中惊醒。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却翻涌着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深沉、都要复杂的情绪——悲伤、愤怒、困惑,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他没有去质疑玛拉,而是弯腰,再次捡起了那本日记。他的手指拂过最后那行血字——“后来者快逃或者找到源头”
源头。
哥哥用生命留下的最后线索。是逃,还是找?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这片森林是他们的猎场,护林站不过是另一个稍微坚固点的囚笼。外面的嚎叫声虽然暂时远去,但秦朗知道,那些猎手绝不会放弃。他们只是在等待,或者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找?找什么?八音盒声音的源头?那些诡异符号的含义?还是这些食人族诞生的秘密?
秦朗的目光再次扫过日记里那些混乱的段落:“他们怕怕那个声音八音盒”、“不能睡睡着了就完了”
恐惧和好奇,如同两条毒蛇,纠缠着他的理智。
“你听到了吗,秦朗?”妮娜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希冀,希望他能否定这诡异的可能性。
秦朗沉默着,没有回答。他走到地下室的阶梯旁,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依旧是风声。但他无法确定,是自己真的听不到,还是那声音只针对特定的“听众”?
他看向玛拉,那个精神早己在连续恐怖中崩溃的女孩。是因为她的脆弱,才更容易被影响吗?还是说,这声音本身,就带有某种筛选性?
“日记里提到了八音盒。”秦朗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哥哥说,他们害怕那个声音。但也警告,不能睡着,不能被迷惑。”
他的目光落在玛拉那痴迷的脸上,意思不言而喻。
妮娜的心沉了下去。害怕,却又会被迷惑?这矛盾的说法,让那未知的“声音”变得更加诡异和危险。
“我们必须弄清楚。”秦朗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看向活板门外的黑暗,“如果那是他们害怕的东西,也许能成为我们的武器。”
“武器?”妮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朗,你哥哥也说了要逃!我们连外面那些怪物都对付不了,还要去招惹更未知的东西吗?趁现在他们还没包围这里,我们也许还有机会”
“机会?”秦朗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看看我们,妮娜。弹尽粮绝,精疲力尽,还带着一个”他看了一眼玛拉,“不稳定因素。能逃到哪里?回到森林里,被他们像追猎兔子一样撕碎?”
他举起手中的日记:“这是我哥哥用命换来的信息!‘找到源头’!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生路!唯一的,能够真正理解这片地狱,甚至反击的机会!”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地下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寻找哥哥下落的执念,与眼前绝境的压力,似乎正将他推向一个危险的边缘。
妮娜看着他那双燃烧着暗火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恐惧。眼前的秦朗,似乎和那些在日记里留下癫狂字句的秦峰,有了一丝重叠。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力。他说的,也许是事实。逃亡,看起来更像是一条延缓死亡的绝路。
“可是玛拉她”妮娜看向状态明显不正常的玛拉。
就在这时,玛拉突然站了起来。她的动作不再虚弱,反而带着一种梦游般的轻盈。她无视了秦朗和妮娜,径首走向通往地面的阶梯。
“它等急了我要去找它”她喃喃自语,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仿佛要去赴一个甜蜜的约会。
“玛拉!站住!”妮娜惊呼,想要上前拉住她。
秦朗却伸手拦住了妮娜。他的眼神紧紧盯着玛拉,像是一个观察实验品的科学家。
“跟着她。”秦朗低声道,语气冰冷,“如果那声音真的存在,她能带我们找到‘源头’。”
“你疯了?!她会死的!”妮娜不敢置信地瞪着秦朗。
“留在这里,同样会死。”秦朗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区别在于,是毫无价值地死,还是死得明白一点,或者,搏一线生机。”
他的话残酷得让妮娜窒息。但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他,也无法独自带着玛拉生存。
玛拉己经爬上了阶梯,推开了虚掩的活板门,走进了上面破败的护林站主屋。
秦朗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手中紧握着那把军用匕首和电量所剩无几的手电。妮娜咬了咬牙,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护林站主屋内比地下室更加黑暗,只有惨淡的月光从破损的窗户和屋顶漏洞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斑。玛拉像着了魔一样,对周围的破败和危险视若无睹,径首朝着护林站的后门走去。那里通向森林更深处,也是之前秦朗感觉最不祥的方向。
秦朗和妮娜紧随其后,保持着几米的距离。妮娜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既担心玛拉,又恐惧着前方未知的“源头”,还要时刻提防可能从任何阴影中扑出来的食人族。
玛拉走出了护林站,踏入了后方那片如同墨染的森林。这里的树木更加古老、扭曲,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夜空,仿佛凝固的恶魔手臂。空气中那股陈腐的气味更加浓郁,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败的奇异香气。
而这一次,当妮娜集中精神,她似乎真的听到了一点什么。
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来自地底深处,或者遥远的时空缝隙。那不是她想象中八音盒清脆悦耳的叮咚声,而是一种更加古怪、更加古老的旋律,音调扭曲,节奏诡异,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的重复感,听久了,让人莫名的心烦意乱,甚至头晕目眩。
“听到了吗?”秦朗的声音在耳边低沉响起。
妮娜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这声音,绝对不正常!它不像能带来救赎的圣歌,反而更像引诱飞蛾扑火的死亡挽歌!
玛拉却仿佛听到了世间最美妙的仙乐,她的脚步变得更加轻快,甚至开始哼唱起那扭曲的调子,虽然不成章节,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契合。
她带着他们,深入这片禁忌的森林。周围的树木上,开始出现更多那种刻着圆圈和分叉十字的符号,有些符号下面,还悬挂着小小的、用骨头和羽毛制成的风铃,在微风中发出细碎、冰冷的碰撞声。
地上,也开始出现一些散落的、年代久远的人类物品——生锈的罐头盒、破烂的布片、甚至还有一两个早己腐蚀得看不出原貌的相机?或者收音机?
这里,像是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垃圾场,又像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的坟冢。
那诡异的八音盒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最终,玛拉在一个巨大的、被无数藤蔓和树根缠绕的、如同小山般的岩石前停下了脚步。岩石的底部,有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那扭曲的、令人不安的音乐声,正清晰地从这个洞口里飘荡出来。
洞口周围的泥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红色,空气中那股甜腻腐败的气味在这里达到了顶点。在洞口上方,一块相对平滑的岩石表面,刻着一个巨大的、足有半人高的圆圈分叉十字符号,刻痕深重,边缘仿佛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擦得光滑。
这里,就是源头?
玛拉站在洞口前,脸上洋溢着幸福而迷醉的光芒,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洞穴。
“我来了”她轻声说着,就要弯腰钻进去。
“玛拉!不要!”妮娜终于忍不住,冲上前想要拉住她。
就在这一刻!
“嗷呜——!!!”
一声充满了极度恐惧和暴怒的嚎叫,从他们身后的森林中炸响!不是之前那种猎食的兴奋,而是仿佛遇到了天敌般的、发自本能的战栗!
紧接着,是更多类似的、充满了畏惧和警告意味的嚎叫声!
秦朗和妮娜猛地回头!
只见在他們身后不远处的林木阴影中,不知何时,己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食人族!数量之多,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他们手中握着武器,但却没有立刻冲上来,而是停留在森林边缘,焦躁地徘徊着,对着那个散发着音乐声的洞穴方向,发出既渴望又极度恐惧的嘶吼。那个脸上有疤的头领也在其中,他捂着依旧渗血的额角,眼神凶狠地瞪着秦朗他们,却又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们害怕这里!害怕这个洞穴!害怕这音乐!
秦朗的瞳孔猛地收缩。哥哥日记里的话再次浮现——“他们怕怕那个声音”但同时,玛拉的状态,以及这音乐带给他的不适感,也清晰地警告着他——“不能睡睡着了就完了”
这“源头”,既是威慑食人族的屏障,本身也蕴含着巨大的危险!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玛拉己经半个身子探入了那漆黑的洞穴!
妮娜离得最近,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抓住了玛拉的一只脚踝!
“放开我!它在等我!”玛拉尖叫着,力量大得异乎寻常,奋力向洞里钻去。
秦朗也冲了过来,帮助妮娜一起拉住玛拉。
洞穴内飘出的音乐声更加清晰了,那扭曲的旋律仿佛带着魔力,往人的脑子里钻。妮娜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眼前甚至开始出现晃动的重影。
“不能进去!”秦朗对着玛拉低吼,同时奋力将她向外拖拽。
就在这时,玛拉猛地回过头。
月光下,她的脸扭曲变形,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充满了非人的狂乱和怨毒。她的嘴巴咧开,发出不似人声的、尖锐的嘶鸣:
“你们破坏仪式都要死”
她的力量骤然增大,猛地一蹬腿,竟然同时挣脱了秦朗和妮娜!
下一刻,她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彻底消失在了那散发着诡异音乐和腐败甜香的黑暗洞穴之中。
妮娜摔倒在地,手中只抓着玛拉一只破旧的鞋子。
洞穴内的音乐声,在玛拉消失后,突兀地停止了。
森林边缘,食人族的恐惧嚎叫也瞬间平息。他们依旧停留在那里,沉默着,像一群等待着的、黑暗中的雕像。
死寂,再次笼罩了这片不祥之地。
只有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如同恶魔的喉咙,吞噬了又一个灵魂,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祭品。
秦朗站在原地,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洞穴,又看了看远处那些沉默的猎手,最后目光落在地上那只孤零零的鞋子上。
他手中的军用匕首,握得指节发白。
源头,找到了。以玛拉为代价。
但这,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