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石镇像一具被时间风干的巨大骸骨,沉默地匍匐在荒凉的山谷之中。废弃的木屋东倒西歪,窗户是空洞的眼窝,曾经喧嚣的矿场设施锈迹斑斑,只剩下扭曲的钢铁骨架。风声是这里唯一的主宰,穿过废墟的缝隙,发出各种高低起伏的呜咽,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
深绿色的探险者悄无声息地滑入这片死亡的寂静,停在一座相对完整、曾经可能是矿工酒吧的石砌建筑后面。引擎熄灭后,那种被世界遗弃的孤独感瞬间将三人淹没。
“这里真的安全吗?”塞尔玛透过贴了膜的车窗,望着外面鬼影幢幢的废墟,声音不自觉地压得很低。
“没有比人多的地方更危险了。”路易丝简短地回答,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断壁残垣,“这里至少能让我们躲几天,处理一下秦朗的伤。”
秦朗的状况确实不好。失血和持续的疼痛让他的脸色灰白,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部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被路易丝和塞尔玛搀扶着,艰难地下了车,走进那座破败的酒吧。
里面布满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吧台倒塌了一半,几张破桌子散落在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木头腐朽的气息。但墙壁还算厚实,能挡风,也相对隐蔽。
她们在角落里清理出一小块地方,铺上从车里拿出来的毯子,让秦朗躺下。路易丝再次检查他的伤口,眉头紧锁。伤口边缘红肿加剧,有明显的感染迹象,甚至开始微微发热。
“我们需要抗生素,需要干净的缝合工具,不然情况会恶化。”路易丝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她们的车里只有最基本的急救包,远远不够应对这种程度的伤势。
“我我还能坚持。”秦朗试图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冒出更多冷汗。
“别逞强!”路易丝按住他,语气严厉,但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你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必须想办法!”
塞尔玛看着秦朗痛苦的样子,又看看路易丝焦灼的神情,一种深深的无力和自责攫住了她。她们需要秦朗,他的冷静、他的方向感、他对外界信息的敏感,都是她们逃亡路上不可或缺的。而现在,他却因为保护她们而伤重至此。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燧石镇的死寂!
三人的身体瞬间僵硬!
是那辆油罐车!那个被他们设计摆脱、蒙羞受辱的司机,他竟然找到了这里!他是怎么做到的?是巧合,还是某种可怕的、不依不饶的追踪?
巨大的、明黄色的油罐车像一头复仇的钢铁巨兽,蛮横地碾过废墟间的空地,轮胎压碎朽木,最终一个急刹,横亘在酒吧外面的空地上,堵住了他们唯一的去路。车门猛地打开,那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司机跳了下来。他换上了一身脏兮兮的工装,但脸上、胳膊上还带着之前被塞尔玛用防狼喷剂攻击和捆绑时留下的红痕和擦伤。他的眼神里燃烧着赤裸裸的、想要将她们撕碎的怒火。
“出来!给我滚出来!”他咆哮着,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激起回响,充满了羞辱与愤恨,“以为抢了我的钱,把我扔在路边就完了?没那么容易!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他显然认定了她们藏在这里,开始疯狂地踢踹着周围废弃的木箱和杂物,一步步朝着酒吧逼近,沉重的脚步声如同丧钟。
车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塞尔玛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双手死死捂住嘴巴。
“不知道!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路易丝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她迅速移动到窗边,透过木板缝隙观察着外面暴怒的司机,同时示意塞尔玛压低身体。
秦朗也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路易丝用眼神严厉制止。
“待着别动!你的伤口会裂开!”
外面的司机找不到人,越发狂躁。他开始用一根捡来的铁棍,疯狂地砸击附近建筑的墙壁和门窗,木屑和碎石西处飞溅。“出来!听见没有!等我把你们找出来,有你们好看的!”他不断地怒吼着,污言秽语和破坏的巨响如同重锤,持续敲打着三人紧绷的神经。
她们被困住了。探险者停在建筑后面,但司机只要绕过来就能发现。硬冲出去,面对那个陷入狂暴状态、体格健硕的司机,胜算极小,尤其是秦朗还身受重伤。
司机开始朝着酒吧这边搜索过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铁棍拖在地上的刮擦声越来越近,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
路易丝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秦朗,又看了一眼瑟瑟发抖但眼神里己没有退缩的塞尔玛。她知道,必须有人引开他,为另外两人创造生机。
“塞尔玛,你照顾秦朗。”路易丝低声命令,同时将左轮手枪塞进后腰,眼神凝重,“我出去引开他。”
“不!路易丝!太危险了!”塞尔玛抓住她的胳膊,眼泪涌了上来,声音哽咽。
“没时间争论了!”路易丝甩开她的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这是唯一的办法!记住,如果如果我回不来,你们找机会开车走!去墨西哥!别回头!”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交代后事的决然,每一个字都沉重如山。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猛地转身,从酒吧另一个方向的破窗敏捷地翻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废墟的阴影中。
“路易丝!”塞尔玛绝望地低喊,心如刀绞。
秦朗也想阻止,但剧烈的疼痛和虚弱让他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路易丝的身影消失,内心充满了无力感。
外面立刻传来了司机的怒吼和追逐的脚步声,以及路易丝故意弄出的响动,她成功吸引了司机的注意力。咒骂声和追逐声逐渐远去,时而靠近,时而远离,牵动着农舍内两人的心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外面的动静时远时近,偶尔传来东西被砸烂的巨响,让人心惊肉跳。
突然,一声清晰的枪响划破天空!
是路易丝的枪!
塞尔玛和秦朗的心脏同时提到了嗓子眼,恐惧扼住了他们的呼吸!
紧接着,是司机更加疯狂的咆哮和又一声枪响!然后,一切突然安静了下来。
死寂。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塞尔玛几乎要崩溃了,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出去,却被秦朗用未受伤的手死死拉住。
“再等等塞尔玛相信她”秦朗的声音虚弱,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也是在说服自己。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一个沉重,一个虚浮?
酒吧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路易丝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她头发散乱,脸上有新鲜的擦伤,衣服也被撕破了几处,但眼神依旧凶狠如捍卫领地的母狼。她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左轮手枪。
而跟在她身后进来的,竟然是那个油罐车司机!他的一只耳朵鲜血淋漓,显然是被子弹擦伤,这更加激怒了他。他像一头发狂的公牛,双眼赤红,手里挥舞着那根铁棍,朝着路易丝猛扑过来!
“路易丝!”塞尔玛尖叫出声!
一切发生得太快!路易丝刚刚转身,司机己经扑到近前,铁棍带着风声狠狠砸下!路易丝勉强侧身躲开要害,铁棍擦着她的肩膀砸在旁边的破桌子上,木屑纷飞!
司机一击不中,更加暴怒,反手又是一棍!路易丝踉跄后退,眼看就要被逼到墙角,无处可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又是一声枪响!震耳欲聋!
但不是路易丝开的枪。
司机前冲的动作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大腿。鲜血正从一个小孔里汩汩涌出。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手中的铁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开枪的是塞尔玛。
她不知何时己经站了起来,双手紧握着秦朗给她的那把小口径备用自卫手枪,枪口还冒着淡淡的青烟。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但握枪的手却异常稳定,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决绝。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瓷娃娃,而是一个为了保护所爱之人,可以毫不犹豫扣动扳机的战士。
“退后!”塞尔玛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利,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立刻退后!否则下一枪绝不会打偏!”
司机捂着血流如注的大腿,惊恐地看着塞尔玛那双仿佛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又看了看一旁持枪的路易丝和挣扎着想要起来的秦朗。剧痛和恐惧终于压倒了他的怒火,他哀嚎着,连滚带爬地、狼狈不堪地逃出了酒吧,外面很快传来他发动油罐车、仓皇逃离的轰鸣声。
危机,暂时解除了。
酒吧内,路易丝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刚才的搏斗耗尽了她最后的体力。她看着依旧保持着射击姿势、浑身颤抖的塞尔玛,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刻的欣慰与骄傲。
秦朗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剧烈的动作让他肩部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渗透了绷带,但他看着塞尔玛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敬意。这个女人的成长,快得惊人。
塞尔玛首到确认油罐车的声音彻底远去,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样,手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瘫软下来,被快步上前的路易丝紧紧抱住。
“你做到了,塞尔玛你做到了”路易丝的声音哽咽了,重复着这句话,用力拍打着塞尔玛的后背,所有的紧张与恐惧在这一刻化为滚烫的泪水。
塞尔玛在她怀里放声大哭,释放着所有的恐惧、压力和那被逼出来的勇气与力量。
然而,短暂的庆幸之后,是更深的忧虑。枪声肯定会引起注意,这里不能再待了。而且,秦朗的伤势加重,急需医疗救助。
路易丝扶着塞尔玛站起来,她的目光扫过虚弱的秦朗,又看了看惊魂未定却眼神坚定的塞尔玛,一个清晰而痛苦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形,变得无比坚定。她不能让他们两个再跟着自己走向绝路。
她走到秦朗面前,蹲下身,首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神里有感激,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秦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你不能再跟着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