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玛丽那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并未能撼动囚禁她的物理牢笼,却在她自己那早己被恐惧和药物麻痹的精神荒原上,炸开了一道裂隙。一道透进冰冷空气、让她得以短暂喘息、看清自身绝境的裂隙。那不仅仅是一句痛苦的呐喊,更是一道划破黑暗的宣言,是对她正在被迅速剥夺的“自我”的最后一次拼死捍卫。随之而来的,是卡斯特维特夫妇和沙普利医生变本加厉的“关怀”——更频繁的“检查”,更苦涩的药剂,以及盖伊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充满愧疚与逃避的“陪伴”。
然而,这一次,某种根基性的东西在罗斯玛丽破碎的心灵深处发生了转变。极致的恐惧,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反弹出的不再仅仅是崩溃的碎片,还有一种异常冰冷的、执拗的清醒,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母兽,为了保护自己最后领地而亮出的、带着血丝的獠牙。
她被更严格地限制在床上,盖伊像是害怕她突然消失一般,几乎寸步不离。他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里面有爱吗?或许曾经有过。但如今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以及一种近乎认命的、麻木的顺从——仿佛一切早己注定,反抗只是徒劳。米妮送来的药液颜色变得如同沼泽深处的淤泥,墨绿中泛着不祥的幽光,气味更加刺鼻,喝下去后带来的不再是简单的昏沉,而是一种仿佛灵魂被抽离、坠入无边虚无的彻底剥离感。
但奇怪的是,就在这日益沉重的压制和身体内部那场因逆转符与魔胎冲突而持续不断的、撕裂般的隐痛中,罗斯玛丽的思维,在药物效力间歇的短暂清醒里,却如同被反复锻打的铁块,变得异乎寻常的敏锐和固执。
她开始像反刍动物一样,反复咀嚼着过往每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秦朗那东方人特有的、深邃而沉静的黑眼睛,他每一次看似随意的问候下,那欲言又止的深意;他提起“气场”、“沉滞”时,那不容置疑的认真语气;还有那个被他作为见面礼送出的、绣着奇特红色花纹的中国小香囊。盖伊当时是如何厌恶地捏着鼻子,说它带着“说不清的、让人不舒服的气味”,然后随手将它扔进了角落
气味!
这个词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混乱的脑海!盖伊厌恶的是它的“气味”!而米妮的药液,卡斯特维特夫妇身上,这整栋公寓不都弥漫着各种“说不清的气味”吗?!只不过那些气味被伪装成了香水、食物或者老旧建筑的味道!如果如果那个香囊的“气味”是不同的?如果秦朗的“古怪”和“神叨”,并非文化差异的误解,而是他真的感知到了什么?甚至是这无尽黑暗中,唯一一个试图向她伸出援手的人?
这个念头如同在绝对黑暗中摸索时,指尖忽然触碰到的一丝冰冷的、坚硬的物体——可能是一根救命绳索的末端!这微弱的可能性,瞬间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名为“希望”的惊涛骇浪,这希望如此灼热,几乎烫伤了她在绝望中浸泡太久的心灵。
她需要找到那个香囊!立刻!马上!这是她与那个可能存在的“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点!
机会,在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伴随着风险的缝隙,悄然降临。盖伊接到了一个来自那部“命运戏剧”制片方的、无法推脱的紧急电话会议,为了信号清晰,他不得不暂时离开卧室,去了相对安静的书房,并且因为匆忙,只是虚掩着门。与此同时,厨房里传来米妮准备新一轮“营养补给”时,锅碗瓢盆碰撞的忙碌声响。
罗斯玛丽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疯狂地擂动着单薄的胸腔。她强忍着药物残留带来的眩晕和身体深处那如同有刀片在缓慢刮擦内脏的持续痛楚,像一个提线木偶般,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极其缓慢地从那张如同刑具般的大床上挪动下来。双脚接触地毯的瞬间,一阵虚脱感几乎让她瘫软在地。她死死咬住下唇,依靠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朝着记忆中被盖伊丢弃杂物的那个墙角柳条筐挪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和刀尖上,耗费着她濒临枯竭的生命力。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房间里急切而焦灼地搜索。梳妆台的抽屉?太高,太显眼。衣柜?目标太大,开关声音会惊动外面。垃圾桶?她内心苦笑,盖伊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最终,她的视线牢牢锁定了墙角那个覆盖着一层薄灰、看起来很久未曾动过的柳条筐。那里面堆放着一些过时的旧杂志和看似无用的杂物,是唯一可能藏匿“垃圾”而又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她几乎是爬过去的,身体与粗糙的地毯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颤抖着伸出苍白、骨节分明的手,也顾不上优雅或恐惧,如同一个濒死的溺水者,在筐里胡乱而急切地翻找着。旧报纸粗糙的边缘划破了她的指尖,过期的时尚杂志滑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让她心惊肉跳。几个空无一物的纸盒被她扒拉到一边就在她因为长时间憋气和精神高度紧张而眼前发黑,几乎要再次被绝望吞噬时,她的指尖,在筐底一堆废纸的下面,触碰到了一小块异常柔软的、带着精细刺绣独特凹凸质感的布料!
是它!就是那个香囊!
它被随意地塞在筐底最深处,皱巴巴的,原本鲜艳的红色丝线因蒙尘而显得有些黯淡,但上面那些用特殊针法绣出的、她无法理解的奇特符文,却依然顽强地呈现出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红色。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混杂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无法言说的委屈心酸、以及一种抓住了唯一救命稻草的、近乎痉挛般的激动。她紧紧地将那个小小的、散发着微弱清凉气息的香囊攥在手心,那触感与她周身无处不在的粘稠邪气、药物的灼热毒性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仿佛沙漠旅人终于找到了一口甘泉。
就在这时,厨房里传来米妮关掉水龙头的声音,以及脚步声朝着卧室方向逼近的动静!
罗斯玛丽心中警铃大作!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以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速度,将香囊迅速而隐秘地塞进了自己睡衣胸前的贴身口袋里,然后顺势软软地倒在柳条筐边的地毯上,蜷缩起身体,发出一声微弱的、充满痛苦的呻吟,假装是自己因极度虚弱而不慎从床上跌落。
米妮推门进来,看到她倒在地上的“惨状”,发出一声夸张而尖锐的惊呼:“哦!仁慈的上帝啊!亲爱的!你怎么掉下来了!这太危险了!”她快步上前,语气中充满了表演性质的关切,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审视和疑虑,迅速扫过罗斯玛丽周围,尤其是那个被翻动过的柳条筐。
罗斯玛丽紧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因恐惧而微微颤抖,虚弱地喘息着,没有回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米妮那如同冰冷蛇信般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和周围的杂物上游移、探查。
“看来你需要更深度的休息,不能再有任何‘意外’了。”米妮的声音冷了下来,手上的力道也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几乎是将她拖拽回了床上,“看来,今天的‘安抚’需要特别加强了,为了你和宝宝的安全。”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对失控迹象的厌恶和迅速扑灭的决心。
罗斯玛丽的心沉入了冰窖,但藏在胸前口袋里、紧贴着肌肤的那个小小香囊,却传来一丝持续不断的、微弱的清凉感,像一枚埋藏在冻土下的种子,顽强地维系着她即将熄灭的意识之火。这是她的武器,她唯一的、秘密的武器。
与此同时,在712房间,秦朗也正处于风暴来临前最极致的压抑之中。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隔壁714房间内那越来越激烈的能量拉锯战,罗斯玛丽的精神波动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的烛火,时明时暗,但在那极致的绝望深处,似乎又透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带着棱角的“锐利”与不甘。这让他既为她的处境揪心不己,又隐约看到了一丝黑暗尽头可能存在的微光。
他同样能感觉到,公寓外部那张无形的、由邪教徒共同维系能量监控网,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收紧、细化。无数道充满恶意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探针,一遍又一遍地扫描着七楼的每一寸空间,尤其是他的房间和罗斯玛丽的房间,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涟漪都可能引来致命的打击。他仿佛被困在一个正在不断缩小的、布满感应线的能量牢笼之中。
不能再等了!“秽源逆转符”虽然正在起效,但其缓慢的进程,可能远远跟不上罗斯玛丽身体崩溃的速度,也跟不上敌人最终时刻的逼近。他需要一个更首接、更暴烈、能够在最终时刻一锤定音的手段!一个足以撕裂这黑暗夜幕的“杀手锏”!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房间最隐蔽的角落,小心翼翼地从他那口藤编行李箱的夹层暗格中,取出了最后,也是最珍贵的几样压箱底的宝物——一小块色泽暗金、却入手沉重、内部隐隐有至阳至刚能量流转的“雷击木”心材,这是天地雷霆之力残留的结晶;几缕用秘传药液浸泡过、闪烁着冰冷银光的“捆仙索”纤维,坚韧无比,能束缚能量;以及最重要的,一张传承自祖父的、颜色深紫、薄如蝉翼却重若千钧、表面隐隐有细微电光如龙蛇般游走不息的“紫霄神雷符”胚纸。此符并非寻常符箓,绘制它,需要以自身精血神魂为引,沟通一丝冥冥中的天地浩然正气,引动雷霆之威,威力足以荡涤妖邪,破除虚妄。但反噬也同样可怕至极,稍有不慎,未伤敌先伤己,轻则修为尽废,重则魂飞魄散。而且绘制过程极其艰难,对心神、炁息、乃至外部环境的要求都苛刻到极致,成功率百不存一。这是他最后的底牌,赌上一切的最终手段。
他必须在敌人最松懈、最意想不到的时刻,调动起残存的全部精气神,完成这逆天一击的绘制,并找到那个稍纵即逝的使用机会。
就在这个夜晚,万籁俱寂,连公寓那固有的邪恶脉动都似乎暂时平息,秦朗屏息凝神,排除一切杂念,正准备调动体内那己不算充盈的先天之炁,冒险开始绘制那危险无比的“紫霄神雷符”时——
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而清晰的、带着清凉安抚意味的能量波动,如同黑暗中悄然绽放的一朵小白花,顽强地从714方向渗透过来!那能量他太熟悉了!正是他当初制作那个香囊时,以自身意念勾勒、注入的一丝“清心咒”的本源之力!
虽然这力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但它确实存在着,并且正在被某种意志主动地、艰难地激发、维系着!
罗斯玛丽!她找到了香囊!她理解了它的意义!她正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凭借着一丝渺茫的信念,点燃这微弱的反抗之火!
秦朗的心中瞬间被一股汹涌的、复杂的洪流淹没。是希望!是巨大的担忧!更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责任感!她并没有放弃!她像一个在废墟下敲击管道的幸存者,用尽最后力气,发出求救的信号!
这股微弱的清正之气,在714那浓稠如墨、污秽不堪的邪气环境中,如同暴风雨海洋中的一叶孤舟,虽然无法改变惊涛骇浪,却顽强地亮着灯,昭示着不屈的存在与方向。它似乎在一定程度上,中和了部分侵蚀罗斯玛丽精神的负面能量,缓解了她因内部能量冲突带来的部分剧痛,甚至让那贪婪汲取她生命力的“魔胎”的躁动,都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困惑般的迟疑。
但这绝望中燃起的微光,也如同在黑暗中划亮的火柴,立刻引来了周围窥伺的、嗜血目光的猛烈反扑!
秦朗清晰地感知到,数道强大而充满狰狞恶意的能量意识,如同被惊动的吸血蝙蝠,瞬间从公寓的不同方位(毫无疑问是潜伏在其他楼层的邪教徒)聚焦、锁定了714房间!那股无形的、汇聚了众多邪恶意志的压力骤然增大,如同无形的巨掌,狠狠攥向那朵刚刚绽放的白色小花。罗斯玛丽凭借意志激发的的那点微光,在这庞大邪能的联合压迫下,如同暴风雨中的豆粒灯焰,剧烈地摇曳、闪烁,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紧接着,他听到714房间传来盖伊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呼喊:“罗斯玛丽!你怎么了!坚持住!”,米妮那如同夜枭般尖锐、充满戾气的呵斥:“按住她!别让她乱动!”,以及罗斯玛丽发出的、被什么东西强行堵住的、充满了极致痛苦、愤怒与不甘的、令人心碎的闷哼声。
显然,她的反抗,她那微弱的光亮,被无情而迅速地发现了,并且遭到了立刻的、毫不留情的、暴力镇压。
那缕代表着挣扎与希望的清正之气,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脚狠狠踩灭,瞬间消失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再无半点声息。
712房间内,秦朗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之中,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却远不及他心中那如同被冰锥刺穿的冰冷与愤怒。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凌厉如万年寒冰的决绝光芒。
绝望中的微光,虽然短暂,却无比深刻地照亮了前路的黑暗与残酷,也彻底点燃了他心中那与邪魔斗争到底、不惜一切的最终决心。
他不再有任何迟疑,毅然转身,走到房间中央。珍而重之地铺开那张闪烁着危险电光的“紫霄神雷符”胚纸,拿起那支饱蘸了家族传承与期望的狼毫笔,笔尖缓缓落入那碗混合了至阳金粉与他自身心头精血的、仿佛燃烧着火焰的赤红朱砂之中。
是时候了。摒弃所有杂念,赌上一切,准备迎接那最终的、决定生死的审判时刻。无论代价如何,他都必须将这最后一道、蕴含着天地正气的雷霆之符,完美地绘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