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风开始肆虐纽约,呼啸着掠过中央公园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布拉姆福德公寓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凄风苦雨中显得更加阴森肃穆。伍德豪斯而言,季节的变迁远不如她身体内部那悄然发生、却又翻天覆地的变化来得真切。
自从那晚与盖伊激烈争吵,并最终在一种混合着妥协、委屈以及对未来模糊期盼的复杂心绪中,同意并开始期待一个孩子之后,她的生活似乎进入了一条被无形之手推动的、无法回头的轨道。
卡斯特维特夫妇的关怀变得更加无微不至,甚至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米妮几乎包办了他们的日常饮食,那些味道古怪却声称“富含营养”的菜肴和草药茶成了罗斯玛丽餐桌上的常客。罗曼则时常与盖伊关起门来长谈,每次盖伊从713房间出来,眼神中的亢奋与焦躁就愈发明显,但对罗斯玛丽的态度却奇异地变得温柔而耐心,仿佛之前的激烈争吵从未发生。这种温柔,却带着一种表演式的刻意,让罗斯玛丽在偶尔清醒的时刻,会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她确实感到非常、非常疲惫。一种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倦怠感,仿佛生命的力量正被悄无声息地抽走。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食欲不振,但对米妮提供的那些特殊食物,却又会在某种莫名的渴望驱使下,勉强吃下去。更让她困扰的是那些梦。
起初只是些模糊的、光怪陆离的碎片。但很快,梦境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不安。她时常梦见自己漂浮在黑暗的虚空中,被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或者梦见公寓的墙壁像活物一样蠕动,上面浮现出扭曲的人脸;有时,她会梦见那个被盖伊扔掉的中国香囊,它在梦中散发着柔和的白光,想要靠近她,却被一股无形的黑雾推开、撕碎。
而秦朗,则处于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罗斯玛丽身上那股原本只是“依附”的邪气,在她决定怀孕后,如同被浇灌了恶毒的养料,开始疯狂地生长、壮大。它不再仅仅是缠绕,而是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蛛网,将她紧紧包裹,尤其是集中在她的小腹区域——那个邪恶计划的核心目标所在。那里,一个违背自然法则的“生命”正在被强行催生、构筑,散发出一种让秦朗灵魂都感到战栗的、冰冷而古老的恶意。
他试图加强自己房间的防御,在窗户和通风口又添加了更复杂的符箓,甚至用五帝钱在房间西角布下了一个小型的“西象镇宅阵”。但即便如此,每当深夜,尤其是当713房间传来那种污秽的能量波动时,他依然能感觉到整个公寓的邪气如同潮水般上涨,冲击着他的结界,发出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无声的咆哮。
他知道,某种关键性的“仪式”或“步骤”即将发生,或者正在持续进行。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能带来一丝干扰。
一个周五的夜晚,盖伊兴奋地宣布,他通过罗曼的关系,得到了一个著名导演新片的重要配角试镜机会,而且成功的几率极大。为了庆祝,卡斯特维特夫妇提议在713房间举行一个小型的晚宴。
“只是邻居间的简单聚餐,罗斯玛丽,”米妮握着她的手,语气不容拒绝,“你需要放松,亲爱的。而且,我准备了一道家传的‘幸运甜品’,据说能带来好运气,特别是对期待好消息的夫妇。”她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
罗斯玛丽本想推辞,她感到异常疲倦,但看到盖伊眼中闪烁的、近乎乞求的兴奋光芒,以及卡斯特维特夫妇那“善意”的坚持,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当晚,秦朗在自己房间里,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而集中的邪恶能量从隔壁713爆发出来。那不仅仅是往常的仪式余波,更像是一个精密的、强大的黑魔法阵被彻底激活。污秽、淫邪、亵渎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穿透墙壁,让他布下的符箓都微微震颤,发出低鸣。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坏的奇特气味,像是变质的蜂蜜混合着血腥。
他心中警铃大作。就是今晚!他们要对罗斯玛丽下手了!
他立刻盘膝坐在房间中央的“西象镇宅阵”眼位置,手掐法诀,口中急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试图以道门正法之力,对抗并净化这汹涌而来的邪气。清正平和的道家真言之力,如同投入污浊泥潭的一颗石子,虽然微弱,却确实激起了一圈涟漪,与那邪恶的能量产生了激烈的、无声的碰撞。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干预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那邪恶魔法的运转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但这远远不够!核心的仪式仍在继续,罗斯玛丽的气息正在迅速变得微弱、混乱,仿佛她的灵魂正在被拖入一个无尽的深渊。
与此同时,在713房间那间被厚重窗帘遮蔽、烛光摇曳的密室里,罗斯玛丽正经历着她一生中最恐怖的夜晚。
晚宴的食物精致却难以下咽,空气中弥漫的奇异香料味道让她头晕目眩。卡斯特维特夫妇和盖伊的谈话声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模糊不清。她只记得米妮坚持要她吃完那份被称为“幸运巧克力慕斯”的甜品,味道甜得发苦,吃下去后,整个世界便开始天旋地转。
她感到自己被扶到了沙发上,然后记忆变得支离破碎。
冰冷的感觉。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她的皮肤(她后来意识到那是某种类似麻袋的材质)。身体无法动弹,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绑。视线模糊,只能看到晃动的、扭曲的人影围绕着她。是卡斯特维特夫妇,是盖伊还有其他人,一些模糊的、散发着恶意的面孔。他们似乎在吟唱着什么,低沉、沙哑、非英语的音节,像无数爬虫在黑暗中蠕动。
然后,一个巨大的、难以名状的阴影笼罩了她。那不是人类的形状,更像是一团凝聚了世间所有黑暗与亵渎的活体能量。它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硫磺与腐肉混合的气味。她感到一种极致的恐惧,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阴影向她压了下来难以忍受的重量皮肤被利爪撕裂般的剧痛冰冷滑腻的触感以及一种灵魂被强行玷污、被刻入永恒诅咒的绝望。
“不!”她在内心深处无声地嘶喊。
就在这最绝望的时刻,她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一点微弱的、温暖的白光,像风中残烛,在她意识边缘闪烁了一下。那光芒的形状有点像那个中国香囊上的奇特花纹。是错觉吗?那光芒试图靠近,驱散一丝寒意,但立刻就被更浓重的黑暗吞噬了。
但这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干扰,似乎激怒了那个施加侵犯的存在。她感到一股更加狂暴的意志碾压下来,彻底淹没了她残存的意识。
秦朗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就在刚才,他感觉到自己以道经之力营造的那点微弱干扰,被一股沛然莫御的、远超他想象的黑暗力量瞬间碾碎。反噬之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神魂之上。
他失败了。彻彻底底。
那场邪恶的仪式,完成了。
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感受着隔壁那逐渐平息、却更加深沉内敛的邪恶波动,以及罗斯玛丽那变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要被另一个强大而冰冷意识覆盖的生命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714房间的门被打开,盖伊似乎独自一人将几乎失去意识的罗斯玛丽扶了回去。走廊里传来盖伊压低声音的、带着某种诡异满足感的哼唱声。
第二天,秦朗强撑着虚弱的身體,在走廊里“偶遇”了出门丢垃圾的盖伊。盖伊看起来容光焕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得意。
“早啊,秦。”盖伊难得地主动打招呼,语气轻快。
“早,伍德豪斯先生。”秦朗仔细观察着他的气,发现他之前那被强行拔高的、虚浮的运势之火,此刻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坚实的、黑暗的根基,变得稳定而污浊。一种契约达成的气息,牢牢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上。“你看上去心情很好。”
“当然!”盖伊咧嘴一笑,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炫耀口吻,“知道吗?昨晚罗斯玛丽怀孕了!我们要有孩子了!”
尽管早己猜到,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秦朗的心沉入了谷底。他看着盖伊那张被欲望和愚昧扭曲的英俊面孔,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是吗恭喜。”秦朗的声音干涩,“伍德豪斯太太她还好吗?昨晚似乎听到一些动静。”
盖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挥挥手:“哦,她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太兴奋了。米妮说这是正常反应,她会照顾好罗斯玛丽的。”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秦朗一眼,“秦,我知道你是个热心肠的人。不过,罗斯玛丽现在需要静养,卡斯特维特夫妇经验丰富,他们会处理好一切。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秦朗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盖伊转身离开,脚步轻快地走向713房间,大概是去报告这个“好消息”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擦去嘴角干涸的血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罗斯玛丽的噩梦己经不仅仅是梦,它成了残酷的现实。那个被恶魔玷污而孕育的“婴儿”,此刻正像一个贪婪的寄生虫,在她体内扎根,汲取着她的生命与灵魂。
而他,一个身受内伤、势单力薄的东方修士,面对着一个组织严密、力量强大的西方邪教团体,以及一个己经签订的、涉及灵魂的黑暗契约,又能如何?
硬拼无疑是螳臂当车。但他不能放弃。
他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新的黄表纸。鲜血混合着朱砂,或许能绘制出更具破邪威力的符箓。他需要更了解对方的弱点,需要找到一个能够打破这看似无解局面的契机。
噩梦己然开始,真正的恐怖,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