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秦朗的感知里颠簸、旋转、破碎。甲板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衣物渗入骨髓，与脑海中燃烧般的剧痛形成冰火两重天的酷刑。耳边是遥远而模糊的轰鸣，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层传来——那是“逆戟鲸号”引擎不甘的嘶吼，是海浪拍打受伤船体的呜咽，更是他自己血液在太阳穴疯狂冲撞的擂鼓声。
【建议立即进入深度休眠状态，强制恢复！】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意识深处断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如同临终关怀的仪器的嘀嗒声。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斑和扭曲的色块，他甚至分不清天空与海洋的界限。
完了吗？
倾尽所有，赌上意识崩解的风险，换来的只是那巨兽一次攻击的微秒凝滞？然后就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这里，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一股强烈的不甘，混合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灼烧。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像这样毫无价值地倒下！那条鲨鱼还在，那个冰冷的信号源还在，昆特和布罗迪还在战斗！
他尝试调动那几乎干涸的精神力，哪怕只是重新建立起最基本的环境感知，但每一次微弱的尝试，都如同用钝刀刮擦着裸露的神经，引来更剧烈的眩晕和恶心。脑海中那庞大、混乱、带着毁灭蓝光的鲨鱼意识残留影像，如同跗骨之蛆，不断闪回，试图将他的思维也拖入那片狂暴的漩涡。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混合着铁锈、柴油和某种新鲜血腥的气味，猛地钻入他的鼻腔！
这气味如此真实，如此具有冲击性，瞬间穿透了精神的混沌和肉体的痛苦，像一根烧红的探针，狠狠刺入了他几乎停滞的意识核心！
不是幻觉！是真正的血！大量的血！
紧接着，昆特那熟悉却完全走调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狂吼，如同炸雷般在他模糊的听觉中炸响：
“来啊！你这该死的怪物！来啊——！！！”
这声音里没有了老猎人的沉稳和算计，只剩下最原始的、与敌偕亡的疯狂！
还有布罗迪，那带着哭腔和极致恐惧，却又拼命压抑着的、指挥着什么的声音：
“左边！它撞左边了！稳住！妈的稳住啊！”
真实的、濒临绝境的、同伴的怒吼与挣扎，像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猛地浇在秦朗几乎要陷入黑暗的意识上！
不能睡！不能放弃！
他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烈的、尖锐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口腔，却也带来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撕破混沌的清明！
就是现在！
他放弃了所有精细的操作，放弃了恢复，放弃了系统的警告！他将残存的所有意志力，所有对死亡的恐惧，所有对同伴的责任，所有对那幕后黑手的愤怒，全部凝聚起来，不再是去“感知”或“链接”，而是化作一股最纯粹、最野蛮的、求生的“冲击”，朝着自己那如同浆糊般的精神世界，狠狠撞去！
轰！！！
意识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系统的力量，不是精神链接的技巧，而是他自身灵魂在绝境中爆发出的一丝最本源的火花！
眼前的模糊景象猛地一定！虽然依旧带着重影和晃动，但他看到了！
他看到昆特如同一个血人，半边身子都被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鲨鱼的鲜血染红，他丢弃了那无用的鱼枪，正用一双肌肉虬结的手臂，死死抱住船尾那台沉重的便携式声呐的基座，用它作为支点，将自己几乎悬空在船舷之外，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用来切割钢缆的太平斧，朝着下方不断撞击船体的、若隐若现的灰白色巨大背鳍，疯狂地劈砍着！每一次斧刃落下，都带起一蓬血雾和鲨鱼更加狂暴的扭动！
他看到布罗迪，这个晕船晕到几乎虚脱的警长，此刻竟然趴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双手死死抓住一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粗重的防撞轮胎，用自己身体的重量，试图卡住一个被撞得松动、正在汩汩涌入海水的铆接缝隙！海水冰冷地冲刷着他的身体，他的脸上分不清是海水、汗水还是泪水，但他没有松手！
而船外，那片海域己经彻底化作了猩红的地狱。巨鲨显然也因为连续的撞击和昆特那近乎徒劳却极其侮辱性的劈砍而受到了更多的创伤，它的行动不再像最初那样精准而充满毁灭性的高效，变得更加狂躁、更加没有章法，如同一个陷入癫狂的醉汉，用自己庞大的身躯一次又一次地撞击、摩擦着“逆戟鲸号”己经伤痕累累的船体。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的呻吟。
它也被逼到了极限！无论是身体的创伤，还是那被持续强化的、可能己经开始反噬其本能的疯狂！
秦朗猛地用手撑地，试图爬起来，却因为脱力和眩晕再次摔倒，手肘重重磕在甲板上，传来钻心的疼。但这疼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他看到了！在那巨鲨又一次用头部狠狠撞向船体，溅起漫天水花和木屑（来自甲板）的瞬间，它那双泛着异常蓝光的眼睛，正好转向他这个方向！
那双眼睛里，毁灭的欲望依旧炽烈，但在那蓝光的核心深处，秦朗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电流不稳般的“闪烁”和“紊乱”！比之前他冒险干扰时更加明显！
是了！不仅仅是他的干扰起了作用！这巨兽自身，在承受了如此多的伤害，以及那可能超出其生理承受极限的信号强化后，它本身的生物神经系统，与那外来信号的“连接”，也开始出现问题了！那冰冷的信号，并非完美无瑕地控制着这具血肉之躯！
这是一个漏洞！一个可能被进一步扩大的漏洞！
他不需要恢复多少精神力，他只需要找到那个“点”！在那个“点”出现的瞬间，给予最后一击！不是物理的，而是精神的！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昆特！”秦朗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血战的身影嘶吼，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别砍了！看它的眼睛！等它眼睛里的蓝光闪烁！最乱的时候！”
昆特猛地回头，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那双眼睛因为杀戮和疯狂而布满血丝，但在听到秦朗声音的瞬间，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死死记住了“眼睛”和“蓝光闪烁”这两个关键词。
秦朗再次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去建立完整的精神链接，那太奢侈。他将自己残存的所有意识，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于一点——感知那条鲨鱼意识中，那冰冷信号与生物本能激烈冲突、最不稳定的“瞬间”！
这就像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黑夜里，试图捕捉那一闪而逝的、特定频率的闪电。需要极致的专注，和运气。
时间在血腥的拉锯战中缓慢流逝。每一次撞击，都让“逆戟鲸号”距离解体更近一步。布罗迪堵漏的动作越来越慢，显然体力己经到了极限。昆特的劈砍也变得无力，更多是凭借意志在支撑。
秦朗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全部的精神都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等待着那唯一的时机。
来了！
就在巨鲨又一次蓄力，准备发动可能是最后一次致命撞击的刹那，或许是因为它自身伤势的累积，或许是因为那信号强化对神经的过度负荷，它头颅猛地一甩，那双泛着蓝光的眼睛里，光芒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骤然发生了剧烈的、毫无规律的闪烁和明暗变化！甚至有一瞬间，那蓝光几乎完全熄灭，露出了其后属于生物本身的、痛苦而迷茫的黑色瞳仁！
就是现在！
秦朗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没有任何光芒，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凝聚到极致的专注！他没有调动任何系统能量（也几乎没有了），他只是将自己那不屈的意志，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对生存的渴望和对操控命运的愤怒，化作一道无声的、却无比尖锐的意念之刺，沿着那瞬间出现的、信号与本能连接的“裂隙”，狠狠扎了进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光华西射的景象。
只有秦朗本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软软地瘫倒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在外界——
那条正要发起最终冲击的巨鲨，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那双刚刚恢复稳定的蓝光眼睛，如同被掐断了电源，瞬间黯淡、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空洞的茫然，以及一股如同海啸般反扑回来的、被压抑了太久的、纯粹生物本能的、濒死的剧痛和虚弱！
它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却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哀鸣（精神层面），那蓄势待发的撞击动作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因为惯性重重地擦着“逆戟鲸号”的船底滑过，带起一阵令人心悸的摩擦声，然后，缓缓地、无力地向着幽暗的深海，沉了下去。
海面上，只剩下翻滚的血浪，和一片死寂。
昆特保持着高举太平斧的姿势，怔怔地看着那巨鲨沉没的方向，又看了看甲板上彻底昏迷的秦朗，布满血污的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布罗迪脱力地松开了堵漏的轮胎，瘫在冰冷的海水里，望着天空，大口喘息，然后毫无征兆地，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血，染红了海，染红了船，也染红了这次惨胜的清醒。
而深渊的回响，并未因此而停歇。那冰冷的信号源，依旧在两千五百米下，沉默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