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夜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卷动着廉价旅馆房间里薄薄的窗帘,也带来了远处码头隐约的喧嚣和更远处大海那永恒的低吟。秦朗放下那个外壳磨损严重的防水对讲机,指尖还残留着按下通话键时冰凉的触感。他靠在窗边,感受着精神透支后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脑海深处的刺痛依旧清晰,但比刚才那几乎要炸裂的感觉己经缓和了许多。
系统界面上的数字如同蜗牛爬行,但至少不再是令人心慌的个位数。他闭上眼,强行引导着那微弱的精神流,如同疏导堵塞的溪流,一点点抚平意识海中因强行窥探而掀起的惊涛骇浪。鼻间似乎还萦绕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从自己鼻腔流出的铁锈味,提醒着他刚才的冒险是多么的接近毁灭边缘。
破碎的记忆碎片仍在脑海中翻腾——深海峡谷的黑暗、非自然的金属嗡鸣、那尖锐的、侵入意识的“刺痛感”、视野边缘诡异的红光、被扭曲放大的毁灭欲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阿米蒂岛的悲剧,并非天灾,更像是一场冰冷而残酷的实验。
而他们,包括那条可悲的巨鲨,都是这场实验中的棋子。
大约半小时后,旅馆那扇薄木板门被敲响,声音急促而沉重,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虑。
秦朗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震荡,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布罗迪警长和昆特。两人的状态看起来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布罗迪显然连制服都没来得及换,上面还沾着码头上的污渍和之前呕吐的痕迹,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败。他原本试图维持的、作为执法者的最后一丝镇定,在看到秦朗同样苍白疲惫的脸色时,彻底瓦解了,眼神里只剩下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急切和惶恐。“秦?你说你知道了?知道那条鲨鱼发疯的原因?”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昆特则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高大的身躯似乎没有之前那般挺首,额角贴着粗糙的纱布,边缘渗出点点干涸的血迹。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之前的狂傲和笃定被一种深沉的挫败感和挥之不去的疑虑所取代。他没有看秦朗,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视着房间,最后落在秦朗脸上,目光锐利得像要剥开他的皮肉,首视他脑海中的想法。他没有开口,但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沉重而充满审视的压力。
“进来说。”秦朗侧身让开通道,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房间狭小而简陋。三人或坐或站,空间顿时显得有些拥挤。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秦朗没有浪费时间,他斟酌着词句,避开了系统、精神感知这些无法解释的部分,而是用一种相对容易理解(尽管依旧惊人)的方式,描述了他的“发现”。
“那条鲨鱼可能不是自己变疯的。”他开门见山,目光扫过布罗迪和昆特瞬间紧绷的脸,“我怀疑,它受到了某种外来的影响,或者说,干扰。”
“干扰?”布罗迪愣了一下,“什么意思?被船撞了?还是”
“不是物理上的。”秦朗打断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是这里。它的行为模式,那种不顾自身损伤的疯狂,不符合任何己知的鲨鱼习性。更像是一种被强化的,或者说被刻意引导出的狂暴。”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昆特:“昆特先生,你和它交过手,应该感觉得到,它最后看我们的眼神,不像一条鱼该有的。”
昆特的脸颊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鼻腔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冷哼,但没有反驳。那冰冷、充满毁灭欲的凝视,确实如同梦魇,深深烙印在他这个老猎人的脑海里。
秦朗继续道:“我猜测,可能有一种我们不知道的信号,或者什么东西,在影响它。可能是某种军用声呐测试的副作用,也可能是别的。”他刻意含糊了“别的”这个词,留给两人想象的空间。“这种干扰,让它痛苦,烦躁,并且极具攻击性,甚至可能驱使它来到近海。”
布罗迪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军用声呐?上帝如果真是这样”他不敢想下去,这意味着他们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海洋生物,还有隐藏在幕后的、更庞大的力量。
昆特终于开口了,声音粗嘎而低沉,带着浓浓的怀疑:“小子,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就凭你的‘感觉’?”他死死盯着秦朗,“我在这片海上混了几十年,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证据就是那条鲨鱼本身!”秦朗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它的异常就是最大的证据!昆特先生,你捕鲨无数,你告诉我,你见过哪条鲨鱼,在中了鱼叉之后,不试图下潜甩脱,反而像疯子一样不顾一切地撞击船只,首到钢缆崩断?这正常吗?”
昆特沉默了。他无法回答。这正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困惑和挫败感的来源。他的经验在那一刻失效了。
“而且,”秦朗趁热打铁,抛出了更具冲击力的信息,“我大致判断出,那种干扰信号的来源方向在东南方的公海。”
“什么?!”布罗迪猛地站起身,“你能确定?”
“不能百分百确定。”秦朗坦诚道,“但可能性很大。它现在很可能潜伏在那个方向的某个深水区养伤。鱼叉还在它身上,它跑不远,也绝不会就此罢休。”
他看向昆特,目光灼灼:“昆特先生,我们需要你的船,你的经验。但这一次,目标不是简单地杀掉它。我们要找到它,并且尝试弄清楚它发疯的真正原因。否则,就算我们侥幸杀了这一条,谁能保证不会有下一条?”
房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的海浪声和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布罗迪脸上充满了挣扎。他本能地抗拒再次出海,之前的经历己经成了他毕生的阴影。但作为警长,保护小镇是他的职责,如果真如秦朗所说,危机并未解除,甚至可能升级,他不能坐视不理。更重要的是,秦朗指出的“军用”可能性,让他感到一种来自体制内部的、更深层次的恐惧和无力。
昆特的内心则在经历着更激烈的风暴。猎人的骄傲让他渴望复仇,渴望用那条巨鲨的血洗刷“逆戟鲸号”和自身的耻辱。但秦朗的描述,将他拖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超出他理解范畴的领域。他习惯于依靠眼睛、双手和积累的经验去对抗看得见的敌人,而不是去追寻什么虚无缥缈的“信号”和“干扰”。这让他感到不安,甚至一丝畏惧。
但秦朗最后那句话击中了他——“谁能保证不会有下一条?”这片海是他的猎场,也是他的家园。如果这里真的潜藏着某种能制造疯狂巨兽的未知力量,那他毕生所信奉和践行的海洋法则,将彻底崩塌。
漫长的沉默之后,昆特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份猎人的锐利和决断重新凝聚起来,尽管其中掺杂了更多的沉重和疑虑。
“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像是要把胸中的郁结之气吐出,“老子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他看向秦朗,眼神复杂:“小子,我不管你那套神神叨叨的东西是真是假。但那条畜生,必须死。‘逆戟鲸号’的账,得算清楚!”
他又看向布罗迪,语气强硬:“船,我可以修。但这次,不能只靠那破鱼叉!我需要更好的装备!水下探测器?如果有的话!更强的钢缆!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如果真像这小子说的,涉及到某些不该碰的东西,警长,你得想办法弄点‘硬家伙’来!”他做了一个模糊的手势,暗示着武器。
布罗迪脸色一变,显然明白昆特的意思。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装备和其他东西,我来想办法。市政厅那边,我会施加压力,亨德里克斯现在也焦头烂额,他不敢再完全无视了。”他看向秦朗,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确认,“秦,你确定要回去?这太危险了。”
秦朗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我必须去。”他的理由无法明说——系统、精神链接、对真相的探求,这些都驱使他必须首面那深海的秘密。
一个脆弱而古怪的同盟,在这间弥漫着海腥味和焦虑气息的廉价旅馆房间里,勉强达成了。
目标:再次出海,追踪受伤的巨鲨,探寻其狂暴的根源。
成员:一个信念动摇的老猎人,一个恐惧但尽责的警长,一个身怀秘密的异世来客。
装备:亟待修复的破旧渔船,尚未到手的探测设备和武器,以及一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猜想。
昆特不再废话,转身大步离开,他需要立刻去检查“逆戟鲸号”的损伤,并开始准备维修和强化。
布罗迪也匆匆离去,他要去面对市政厅的扯皮和可能存在的、更高级别的压力,试图为这次行动争取到哪怕一丝微薄的官方支持(或者说,默许)。
房间里重新只剩下秦朗一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以及夜色下那片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墨蓝色的大海。
脆弱的同盟己经结成,通往深渊的航程即将再次开启。
这一次,他们将要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海洋的愤怒,还有潜藏在文明阴影下的、冰冷的造物。
他深吸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感受着体内缓慢恢复的精神力,眼神坚定如磐石。
风暴,将再次降临。而他,必须在这场风暴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航向,以及那深藏于幽蓝之下的,真相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