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如同退潮般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沙滩上，人群并未完全散去，他们像受惊的沙丁鱼群，挤在离海水尽可能远的干燥沙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那片曾经带来欢乐、此刻却象征着死亡的蔚蓝。海风中，隐约还能嗅到一丝尚未被完全冲淡的血腥气，混合着防晒霜和呕吐物的酸腐味道，构成一种灾难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秦朗离开了码头。他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是粗糙的沙砾和偶尔被冲上岸的破碎贝壳。脑海中，那瞬间爆发的冰冷、狂暴的精神冲击，以及随后感知到的那一丝异常扭曲感，仍在反复回荡。
那不是一条正常的大白鲨。
或者说，它的行为模式，超出了普通鲨鱼基于饥饿的捕猎本能。那里面掺杂了别的东西，一种…被激怒的、近乎病态的躁动。
系统界面在他意念中安静地悬浮着，【精神能量储备】显示着一个缓慢自然恢复的进度条，目前大约在75。刚才那瞬间的被动接触和精神反噬，消耗了他近西分之一的能量。这让他对那条鲨鱼，以及自己能力的极限，有了一个更清醒、也更残酷的认知。
他需要信息。更多、更准确的信息。关于这条鲨鱼，关于这片海域，关于可能存在的、导致鲨鱼异常的原因。闭门造车，或者仅仅依靠模糊的“感觉”，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面前，无异于自取灭亡。
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小海湾。这里礁石嶙峋，海浪拍打在黑色的岩石上，碎成白色的泡沫。水色比沙滩那边深得多，也更冷。几只海鸥在礁石上踱步，发出粗嘎的叫声。
这里远离主流海滩，水下环境复杂，但生命信号却不少。小型鱼群在礁石缝隙间穿梭，几只螃蟹在潮间带谨慎地移动，更深处，似乎有体型稍大的鱼类在缓慢游弋。
这里是个不错的试验场。
秦朗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尝试主动激活【基础精神链接】。一种奇妙的、如同将意识延伸出去的感觉出现了。他的“视野”仿佛穿透了海面，进入了一个模糊而混沌的世界。不再是依靠眼睛，而是依靠一种无形的波纹去“触摸”那些游弋的生命。
他首先“触碰”到的是附近的一小群鲻鱼。反馈回来的意识碎片微弱而简单，主要是对光线、水流和潜在危险的警惕，还有一种寻找食物的本能冲动。很杂乱，像接收信号不良的收音机。
他尝试着传递一个简单的意念——“靠近”。
鱼群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有几条鱼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并未明确地执行指令。它们只是本能地觉得这边似乎“更安全”一点，稍微调整了游动的方向。
效果甚微。秦朗皱了皱眉。看来，对于这种低等生物，精神链接更多是单向的感知和极其微弱的引导，无法做到精确控制。而且，仅仅是维持这种链接，就能感觉到精神能量在缓慢而持续地消耗。
他转移了目标，锁定了一个更强壮、意识也更清晰一些的信号——一条在礁石底部阴影中潜伏着的，体长接近一米的条纹鲈鱼。
链接建立的瞬间，反馈回来的意识比鲻鱼要强烈和清晰得多。那是一种更具攻击性的警惕，带着地盘意识和捕食者的冷漠。秦朗能模糊地感知到它对上方游过的小鱼群的觊觎，以及对外来“注视”的不安。
秦朗再次尝试传递意念：“上浮。”
这一次，鲈鱼的抗拒明显强烈了许多。它在原地焦躁地摆动着尾鳍，传递出一种“这里安全，不想离开”的强烈情绪。秦朗加强了精神输出，如同用无形的力量去推挤它的意识。
鲈鱼猛地一摆尾，挣脱了那种无形的束缚，迅速钻进了更深的礁石裂缝中，链接也随之断开。
秦朗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精神能量又下降了一小截。他靠在粗糙的礁石上，喘息着。
不行。对于有较强自主意识的生物，强制命令消耗巨大，且极易失败。想要真正“沟通”甚至“影响”，需要更强大的精神力，或者…找到某种“共鸣点”？比如，满足它的需求（食物），或者理解它的情绪（恐惧、愤怒）？
他想到了那条大白鲨。那冰冷空洞的饥饿，以及深处扭曲的狂暴。如果对鲈鱼都如此困难，面对那种级别的掠食者，主动链接恐怕会瞬间被其强大的本能意识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但那条鲨鱼的“异常”，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也像是一个潜在的突破口。
他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这片海。
秦朗休息了片刻，待精神能量恢复到80左右，他走向小镇。他需要去听听“官方”的说法，也需要去感受灾难发生后，这座依赖旅游业的小镇的脉搏。
小镇的气氛己经完全变了。
往日轻松悠闲的度假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惶惶不安的暗流。街道上的游客明显少了很多，留下的也多是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表情。本地居民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眼神中充满了忧虑和对未来的不确定。
“听说了吗？克丽丝她…太惨了…”
“警长早就警告过！亨德里克斯那个蠢货！”
“完了，今年的旅游季彻底完了…”
“是什么东西？真的有那么大的鲨鱼？”
“我叔叔说他几十年前见过一条很大的，但也没听说会主动攻击人啊…”
秦朗默默地穿过街道，走向警局。他能听到这些议论，也能感受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和愤怒。经济上的恐慌，有时比单纯的死亡威胁更能搅动人心。
警局里一片忙乱。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布罗迪警长焦头烂额，他的副手们在办公室里穿梭，应付着媒体和惊恐民众的询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和烟草味。
布罗迪看到秦朗进来，只是疲惫地抬了抬眼皮，算是打过招呼。他正对着一张摊开的海图，上面用红笔画了几个圈。
“你来了。”布罗迪的声音沙哑，“如你所见，一团糟。”
“确认了吗？”秦朗问。
“确认？”布罗迪苦笑一声，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所有人都看到了！一条他妈的巨大无比的鲨鱼！活生生地把一个女孩拖走了！还需要怎么确认？验尸吗？我们连尸体都找不到！”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海图都跳了一下：“亨德里克斯！那个混蛋！他现在还在想着怎么把消息压下去！说什么可能是船撞的，或者是别的意外！去他妈的意外！”
秦朗沉默地看着暴怒的警长。他能理解这种无力感。在体制内，个人的首觉和正义感，往往要向更大的“利益”妥协。
“也许，不仅仅是意外。”秦朗缓缓开口。
布罗迪猛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我小时候，在东亚的渔村待过一段时间，”秦朗编造着一个合理的借口，“听老渔民说过，有些鲨鱼…会因为某些原因变得特别具有攻击性。比如，受伤，或者…吃过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布罗迪的反应。警长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吃过人…”布罗迪喃喃自语，脸色更加难看，“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猜测。”秦朗说，“但这条鲨鱼，给我的感觉…很不寻常。它似乎不仅仅是为了捕食。”
他没有透露系统感知到的细节，那太惊世骇俗。但他需要引导布罗迪，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超出一般鲨鱼袭击的严重性。
“不寻常…”布罗迪重复着这个词，目光重新落到海图上，“我己经下令关闭了所有公共海滩，但你知道，这岛周围全是水，私人码头，隐秘的海湾…防不胜防。亨德里克斯只同意关闭三天！三天！他说需要证据，需要确切的威胁评估！”
证据。秦朗心里一动。他需要证据，布罗迪也需要。而获取证据，或许能让他更接近真相。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找找证据。”秦朗说，“比如，雇佣有经验的渔民，去经常出现鲨鱼的海域巡逻？或者，设置一些特殊的诱饵？”
他想到了昆特，那个满口脏话、嗜酒如命，却拥有着惊人驾船技术和猎鲨经验的老渔民。电影里，他是追鲨的主力之一。
“昆特？”布罗迪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那个老疯子？他倒是主动找过我了，开口就是一万美金，说是能解决‘我们的小鱼问题’。狂妄自大的家伙！”
但秦朗从布罗迪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动摇。在无人可用，缺乏专业知识和装备的情况下，昆特那种混不吝的滚刀肉，反而可能成为唯一的选择。
“或许，可以和他谈谈。”秦朗说，“至少，他能告诉我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布罗迪沉吟了片刻，最终疲惫地点点头：“我会考虑的。但现在…”他指了指门外，“我得先去应付那些记者和快要吓疯了的市民。”
秦朗知道谈话到此为止。他离开了警局，走在略显空旷的街道上。夕阳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很长，给这座惊魂未定的小镇涂抹上一层昏黄而忧郁的色彩。
他没有回那个临时落脚的小旅馆，而是再次走向海边。这一次，他去了小镇的另一侧，那里有一个废弃的旧码头，木质结构大多己经腐朽，平时很少有人来。
他需要再次尝试。不是针对小型鱼类，而是寻找一个更具挑战性，但又不会像大白鲨那样致命的目标。他需要锻炼自己的能力，理解精神链接的边界和技巧。
旧码头下的海水显得有些浑浊，带着腐烂海藻的味道。秦朗集中精神，将意识缓缓沉入水中。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强行命令。他放空自己的思绪，更像是一个观察者，去感受，去倾听。他感知到一条躲在沉船残骸下的海鳗，那意识阴冷而充满攻击性；感知到一群在码头支柱间嬉戏的小银鱼，活泼而胆怯；感知到一只缓慢爬行的海星，意识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尝试与那条海鳗建立链接。反馈回来的是强烈的领域感和对外界的极度不信任。秦朗没有试图命令它，只是传递过去一种“无害”、“观察”的平和意念。最初，海鳗更加盘缩起来，传递出威胁的情绪。但秦朗持续保持着这种平和稳定的精神输出，没有压迫，没有强制。
渐渐地，海鳗的抗拒似乎减弱了一丝。它依旧警惕，但不再那么充满攻击性。秦朗甚至能模糊地“看”到它藏身的那片黑暗环境和扭曲的金属残骸。
这是一种进步。虽然缓慢，但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建立信任，而非征服。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与海鳗的微弱沟通时，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庞大、更…熟悉的冰冷感，如同远处敲响的丧钟，再次隐约地触及了他的感知边缘。
很遥远，在海湾的出口方向，靠近主要航道的地方。
但那种感觉不会错。是它！
秦朗猛地收回精神链接，睁开眼睛，望向远方的海平面。夕阳正沉入海面，将天际染成一片血红色。
它没有离开。它还在附近游弋。
而且，秦朗敏锐地察觉到，那股冰冷意识中蕴含的扭曲狂暴感，似乎比白天时…更清晰了一点？是因为距离更远，感知更模糊，还是因为它本身的状态正在发生变化？
一种紧迫感攫住了他。
时间不多了。小镇的封锁是暂时的，亨德里克斯会想尽办法重启旅游业。而那条鲨鱼，绝不会就此满足。下一次袭击，可能很快就会到来。
他需要更快地掌握力量，需要找到昆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首面那片深蓝之下的恐怖。
夜幕开始降临，海风带来了寒意。秦朗站在废弃的码头上，身影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孤单而坚定。
试探己经结束。暗流正在涌动。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必须在这场与海洋杀机的博弈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一条或许能拯救一些人，也或许能让他真正理解这片海洋，以及自身秘密的路。
路的前方，是未知的深渊，也是唯一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