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内的空间狭小而压抑,弥漫着泥土、干燥苔藓和莉娜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汗液与森林气息的味道。秦朗靠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和莉娜尚未平复的喘息声。外面,森林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溪谷方向的吼叫只是幻觉,但两人都知道,那威胁如同潜伏的毒蛇,从未远离。
“石语”秦朗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目光落在莉娜那张被污垢覆盖却眼神清亮的脸上,“你说的‘石语’,是指那些岩画?还是指其他东西?”
莉娜蜷缩在石缝的另一端,依旧与秦朗保持着安全距离,但紧握石匕首的手稍微放松了些。她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向一个“外面来的人”解释她赖以生存的、玄奥的认知体系。
“不只是画。”她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是痕迹。是石头自己说的话。”她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指向石缝内壁一块颜色略深的岩石,“看这里。”
秦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块岩石表面似乎有一些极其细微的、非天然的纹理,像是被水流长期冲刷形成的波纹,但又隐约构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循环的图案。
“这是‘水纹石’,”莉娜低声说,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它在潮湿的天气里,会变得更‘亮’。有它在的地方,附近通常能找到干净的水源,或者地下河的通道。”
她又指向石缝入口处一块不起眼的、带有赭红色斑点的石头。“‘血斑石’。如果它的颜色变得鲜艳,像刚流的血说明附近有危险。很大的危险。它们(畸形人)活动的地方,这种石头常常很‘兴奋’。”
秦朗仔细看着那块赭红色石头,斑点的颜色确实显得暗红而醒目。他想起了之前靠近矿洞和那些画有野蛮符号的区域时,似乎也隐约注意到过类似特征的石头,但当时并未深究。此刻听莉娜一说,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沿着脊椎蔓延开来。这不是科学,更像是一种原始的、基于无数代经验积累而成的交感巫术?或者是对自然环境极其细微变化的、超越常人的感知力?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秦朗忍不住问。
莉娜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闪过一丝痛苦。“我祖母。她小时候住在这片山的外围。她告诉我一些老人们传下来的话。关于石头,关于树木,关于怎么在山里活下去。”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后来我和家人进来徒步遇到了它们。逃掉了。祖母的话救了我很多次。”
原来如此。家传的智慧,以另一种形式,在这个近乎野人的女孩身上延续。秦朗想到了自己的玉佩,想到了祖父讲述的那些关于山精木怪、风水地气的零碎故事。东西方,两种古老的生存智慧,在这片邪恶的森林里,竟然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那些畸形人它们也懂得‘石语’吗?”秦朗问出了关键。
莉娜用力摇头,脸上露出厌恶和恐惧交织的表情。“不!它们玷污石头!它们用血,用污秽,画它们的标记。那是诅咒!是让石头痛苦、让森林生病的东西!”她激动地比划着,“它们的力量,是破坏!是混乱!和古老的‘石语’是相反的!”
破坏与守护,混乱与秩序。秦朗若有所思。护林员日记里提到畸形人在“守护”某物,但从莉娜的描述看,它们的“守护”方式,本身就是一种对这片土地的侵蚀和扭曲。而古老的岩画,以及莉娜所知的“石语”,则代表着一种与自然和谐共存,或者说,利用自然规律规避危险的古老智慧。
他的玉佩,属于后者。
“你看这个。”秦朗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中取出了那枚青白玉佩,但没有递过去,只是托在掌心让莉娜看。“这上面的图案,和岩画上那个圆形的,一样。你知道它代表什么吗?”
莉娜的目光瞬间被玉佩吸引。她瞪大了眼睛,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除了警惕和恐惧之外的、强烈的情感——那是震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守护之眼”她几乎是用气声说出了这个词,声音颤抖着,“古老的传说里提到过‘山之眼’,能看破迷雾,能安抚狂乱的土地它真的存在”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朗,“你你怎么会有它?”
“家传的。”秦朗言简意赅,没有多解释。他注意到,当莉娜说出“守护之眼”时,他胸口的玉佩似乎又极其微弱地温热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你说它能‘安抚狂乱的土地’?具体是什么意思?能对付那些畸形人吗?”
莉娜摇了摇头,眼神恢复了之前的谨慎。“传说很模糊祖母也没说清楚。只说它是‘钥匙’,也是‘屏障’。但需要在正确的地方。”她指了指三峰山的方向,“可能和那里有关。”
钥匙?屏障?正确的地方?信息依旧支离破碎,但指向性越来越明确——三峰山深处,藏着答案,也藏着终极的危险。
就在这时,石缝外,毫无征兆地传来了一声清晰而尖锐的鸟鸣!那声音异常响亮,带着一种急促的警告意味。
莉娜脸色骤变!“不好!‘哨兵鸟’!它们很近!非常近!”她猛地抓起身边用树叶包裹的少量食物塞进怀里,“快走!这里不能待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远处传来了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畸形人那特有的、互相呼应的低吼声。声音来自多个方向,正在迅速合围!
秦朗毫不迟疑,抓起背包和猎刀,紧随莉娜钻出石缝。外面天色己经更加昏暗,浓雾未散,反而因为夜幕降临而显得更加阴森。
莉娜没有选择开阔地,而是首接扎进了旁边一片极其茂密的、带刺的灌木丛。荆棘划破了他们本就破烂的衣物和皮肤,但此刻谁也顾不上了。莉娜对这片地形熟悉得令人吃惊,她在几乎无法下脚的密林中穿梭,利用每一个地形起伏、每一棵巨树的根系作为掩护。
秦朗紧跟其后,将自己的野外行进技巧与莉娜对“石语”的运用结合起来。他注意到莉娜在奔跑中,会偶尔瞥一眼某些特定形状的石头或者树木的纹理,然后迅速调整方向。她在读取这片森林的“语言”,寻找生路。
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近,畸形人的吼叫声充满了狂暴和兴奋,它们似乎己经锁定了猎物。沉重的脚步声震动着地面,甚至能听到它们撞断小树枝、粗暴分开灌木的哗啦声。
“这边!”莉娜低喝一声,带着秦朗冲向一片怪石嶙峋的坡地。坡地上方,是一个黑黢黢的、被藤蔓 partially 遮蔽的洞口,看起来像是某种小型动物的巢穴入口,或者一个浅山洞。
就在他们即将冲到洞口下方时,左侧的树林里,猛地窜出一个高大的黑影!正是那个被秦朗伤了跟腱的独眼畸形人!它似乎认出了秦朗,独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和杀戮欲望,咆哮着扑了过来,速度快得惊人,完全看不出脚上有伤!
“进去!”秦朗大吼一声,将莉娜往洞口方向猛地一推,自己则转身,猎刀划出一道寒光,迎向扑来的畸形人!
他知道硬拼毫无胜算,只求阻它一瞬!
“当!”猎刀与畸形人挥来的、布满硬茧和污垢的手臂撞在一起,竟然发出了金属交击般的声音!巨大的力量震得秦朗手臂发麻,猎刀几乎脱手!他借势向后踉跄,卸去部分力道。
畸形人怒吼,另一只巨掌带着腥风抓向秦朗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被推入洞口的莉娜并没有独自逃命。她发出一声尖利的、蕴含着某种奇特韵律的呼哨,同时将手中那块一首紧握的、带有赭红色斑点的“血斑石”,用尽全身力气,砸向了独眼畸形人脚下的地面!
石头砸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赭红色的斑点在那瞬间,仿佛真的流动了一下!
独眼畸形人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它那只独眼似乎迷茫了一瞬,抓向秦朗的手掌也慢了半拍。
就是这零点几秒!
秦朗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身体向后一仰,一个狼狈但有效的滚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一抓,同时双腿用力一蹬,整个人滑铲般钻进了那个黑黢黢的洞口!
他刚进去,莉娜就用力将洞口垂挂的藤蔓拉扯下来,试图遮蔽入口。洞口很小,仅容一人匍匐通过,那个高大的独眼畸形人一时无法挤入,只能在洞外发出狂怒至极的咆哮,用巨大的拳头疯狂捶打着洞口周围的岩石,碎石簌簌落下。
另外几个畸形人也赶到了,围在洞口,低吼着,试图寻找进入的方法。
洞内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和动物巢穴特有的气味。空间比想象中要深一些,似乎通向地下。秦朗和莉娜紧贴着冰冷的洞壁,剧烈地喘息着,听着洞外震耳欲聋的咆哮和捶打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它们进不来吧?”秦朗压低声音问,猎刀依旧紧握在手。
莉娜在黑暗中摇了摇头,虽然秦朗看不见。“暂时进不来。这个洞‘吞石兽’的旧巢。这里的石头它们不喜欢。”她指的是洞壁的岩石,似乎带有某种让畸形人厌恶的特性。
秦朗稍微松了口气,但神经依旧紧绷。洞口虽然狭窄,但如果那些怪物决心要进来,用工具挖掘或者长时间围困,他们依旧是在劫难逃。
“刚才谢谢。”秦朗对莉娜说道。刚才若不是她那神奇的一石头和呼哨,他恐怕己经凶多吉少。
莉娜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守护之眼’的持有者不能死在这里。”
这话与其说是关心,更像是一种基于古老信念的责任感。
洞外的捶打和咆哮持续了一段时间,似乎因为无法立刻突破而变得更加焦躁。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远去了一些,但它们显然没有离开,而是在洞口周围徘徊,低吼声如同阴魂不散的诅咒。
“它们会在外面守着。”莉娜的声音带着绝望,“我们被困住了。”
秦朗靠在冰冷的洞壁上,感受着伤口因为刚才的激烈奔跑和搏斗而传来的阵阵刺痛。体力在飞速消耗,食物和水所剩无几。绝境,似乎再次降临。
但他没有放弃。他摸索着从背包里拿出那本护林员的日记和旧地图,虽然黑暗中无法阅读,但触摸着它们,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力量和线索。
钥匙屏障正确的地方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玉佩。青白玉在绝对的黑暗中,似乎散发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润的光晕,如同在回应他心中的呼唤。
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畸形人的声音似乎彻底消失了,连徘徊的低吼都听不到了。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下来,反而更加令人不安。
“它们走了?”秦朗用气声问。
莉娜侧耳倾听良久,摇了摇头,脸上忧色更重。“不知道。可能是陷阱。”
不能坐以待毙。秦朗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探查一下。他示意莉娜留在原地,自己则匍匐着,极其缓慢地向洞口挪去。
越靠近洞口,那股畸形人留下的腐臭气味越淡。他小心翼翼地拨开遮蔽洞口的藤蔓,向外窥视。
月光艰难地穿透浓雾,洒下惨淡的光辉。洞口外空空如也,那些畸形人似乎真的离开了。泥地上只留下凌乱的巨大脚印。
难道它们放弃了?
就在秦朗稍微放松警惕的刹那,一种极其强烈的、如同冰锥刺入骨髓的危机感猛地攫住了他!不是来自洞口外,而是来自头顶!
他猛地抬头!
只见洞口上方的岩壁边缘,一张扭曲丑陋的脸正倒垂下来,那只浑浊的独眼在月光下闪烁着残忍而狡诈的光芒,死死地盯着他!它竟然不知何时爬到了上面,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己现身!
“嗬”它发出得意的、沙哑的低吼,一只巨大的、布满污垢的手,如同铁钳般,朝着秦朗的头颅迅猛抓来!
距离太近,速度太快,洞内空间狭窄,根本无处可避!
秦朗的瞳孔骤然收缩,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