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曼珠被女儿清冷的声音唤回了神。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
“哦……哦哦,好。”
她连忙应着,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拿起一张草席。
苏曼卿和徐婉宁也如梦初醒,赶紧上前帮忙。
很快,四张崭新的草席,严丝合缝地铺满了屋子中央那片被擦拭干净的地面。
紧接着,四条薄毯也被摊开,整齐地铺在草席之上。
一个简陋的地铺,就这样形成了。
一家人,围着地铺,缓缓席地而坐。
谁也没有说话。
夜风从破旧的窗棂缝隙里灌进来,带着乡野的凉意和不知名野草的气息。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茫然。
从锦衣玉食的周公馆,到这偏僻山村的破败四合院,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天翻地复。
恍如隔世。
就在这时,一阵小兽般的呜咽声,打破了沉寂。
“呜……饿……”
“妈妈,我饿……”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曼卿怀里,一直安静蜷缩着的周清晏,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的小脸,此刻皱成了一团,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孩子的声音,象一根针,狠狠扎在了在场每一个成年人的心上。
是啊,折腾了这么久,从城里到村里,从白天到黑夜,谁不是饥肠辘辘?
只是大人们都强撑着,将这份生理上的须求,压在了对未来的徨恐之下。
可孩子不一样。
饿了,就是饿了。
苏曼卿的心,瞬间揪紧了。
她急忙将手伸进自己随身带着的那个小包袱里,摸索了半天,终于翻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干馍馍。
这是他们路上剩下的最后一点干粮。
“清晏乖,不哭。”
她手忙脚乱地剥开油纸,将那又干又硬的馍馍递到儿子嘴边。
“快吃,吃了就不饿了。”
周清晏看着那黄乎乎、硬邦邦的馍馍,小嘴一撇,非但没有张口,反而把头往母亲怀里埋得更深了。
“不……不吃这个……”
“呜呜……不好吃……”
小孩子不懂什么叫家道中落,更不懂什么叫忍饥挨饿。
他只知道,这种干巴巴的东西,他已经连着吃好几天了。
他的嘴巴里,喉咙里,都快被这玩意儿磨破了皮。
他想吃软软的,热乎乎的东西。
苏曼卿见儿子如此不懂事,心里的委屈和焦躁,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清晏!”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一丝严厉。
“听话!”
“现在只有这个!不吃就得饿着!”
“不要闹了!”
周清晏哪里见过母亲这般严厉的模样?
他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愣了两秒后,“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叭嗒叭嗒地往下掉。
他一边哭,一边在苏曼卿的怀里撒泼打滚,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
“呜哇……妈妈坏!”
“妈妈是坏人!”
“奶奶……奶奶抱抱……”
他哭喊着,挣脱了母亲的怀抱,连滚带爬地扑进了旁边章佩茹老太太的怀里。
“奶奶……呜呜……”
章佩茹老太太本就心力交瘁,此刻抱着孙子这软软小小的身子,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声,只觉得心如刀割。
“哎哟,我的乖孙……”
她枯瘦的手,颤斗着抚摸着周清晏的后背,浑浊的老眼里,也泛起了泪光。
她想安慰,却发现喉咙里堵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能怎么办呢?
她自己都是个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苏曼卿看着这一幕,更是又气又急又心疼,眼泪在眼框里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该凶孩子,可她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陆云苏站起身,走到了周衍之的面前。
“叔叔。”
“我看大队长给您的那两袋粮食里,好象有高粱米。”
“要不,我们煮点粥喝吧。”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还在抽噎的周清晏,声音放柔了几分。
“一家人都饿了。”
“晏清这几天一直吃干馍馍,嘴里都起了泡,不想吃也是正常的。”
周衍之猛反应过来。
“对,对!煮粥!”
“我去厨房看看!”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朝着那间黑洞洞的厨房走去。
厨房的门,是两扇破旧的木板,一推就“吱呀”作响。
周衍之走了进去,借着从堂屋透出来的微光,打量着这个所谓的“厨房”。
与其说是厨房,不如说是一个废弃的杂物间。
角落里,倒是堆着一小堆干枯的柴火。
那个用泥土和砖块砌成的灶膛里,还有一些烧剩下的灰烬。
有生过火的痕迹。
周衍之的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这说明,这个灶,是能用的!
他激动地走上前,目光落在了灶膛之上。
然后,他脸上的那点希望之光,瞬间熄灭了。
灶台上,空空如也。
别说锅了,连个碗的碎片都没有。
只有一层厚厚的、黑漆漆的锅灰印子,无声地证明着,这里曾经有过一口锅。
周衍之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
恐怕是村里的村民,或是那些下放的知青,曾经偷偷带着自己的锅和粮食,来这里借灶火做过饭。
做完之后,自然就把锅也带走了。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
最后,他垂头丧气地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回来。
屋子里,所有人都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就连还在哭泣的周清晏,都止住了抽噎,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
周衍之看着家人们的脸,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
“厨房……能用。”
“但是……”
“没有锅。”
“得找个时间,去公社的供销社买一口才行。”
众人脸色难看。
去供销社买?
说得轻巧。
他们现在没有工业券,拿什么去买锅?
章佩茹老太太的身体,本就虚弱,再饿上一宿,怕是真的要撑不住了。
陆云苏慢条斯理的开口。
“没关系。”
“我带锅了。”
说着,站起来,走到角落里,将手伸进了那个看起来最多只能塞下几件换洗衣物的布包袱里。
然后……
在所有人那近乎呆滞的注视下。
她从那个小小的包袱里,取出了一口……
锃光瓦亮……黑漆漆的……铁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