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9号,上午9点59分,花绛公寓的另一侧。
“迟远庭?又是迟远庭?当初就该让那个女的直接做了他。”
秦雪洲的抱怨入耳,让男人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这小屁孩子脾气咋还是这么爆啊。次次让我杨天宏来跟他搭伙,叶子辰就不能换个人?说啥交过手有经验——上回光开车溜了也算经验?
“去哪儿?还是那个破4s店?”
秦雪洲又问道。
杨天宏继续摸着被太阳照得发亮的后脑勺。
他奶奶的!叶子辰只说让我来找秦雪洲解决迟远庭,也没说具体咋做啊。神秘兮兮的,老神棍叶子辰。
“他最后跟我发的消息是让我留意王鹤屿,好象是会传一些没人去的角落。”
闻言,杨天宏一拍脑袋:“昨天是不?也给我发了。”
秦雪洲在两栋单元楼间的路口猛地收住脚步。杨天宏跟得紧,差点一脚踩掉他的鞋跟。
“他莫明其妙地突然群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在哪一次的存盘里碰到事儿了?话从来不一次性说全,每次都让我们按他说的做,他又说不明白,怎么做的明白。”
“鬼知道呢。”杨天宏环视一圈,旁边几个聚堆歇凉的老人正对他指指点点——目光都落在他右小腿的“千烨之印”上。似是觉得他并非善茬,生怕秦雪洲被他带坏了。
“你们这小区有啥地方算是没人?”
“难道还能跑到我这里?不干死他们我吃。”
杨天宏感觉这句话有点熟悉,抬头看向天台。
“你觉得楼顶算不算?这儿全是老头儿,又没电梯,谁会费那劲儿爬上去。”
“楼顶?”秦雪洲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最北边的垃圾堆才算是,臭不拉几的。我们都扔楼下垃圾桶的。物业还是保洁,反正有人到时候一块儿拉到北面。不是大半夜就是一大早,呜哩呜隆的,吵的不行。”他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急躁,“走吧,先找迟远庭。叶子辰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杨天宏没有接话,目光望向背阳的北面:“是吗?可是现在好象就有个人。”
秦雪洲闻言也漫不经心地向北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周身的气场骤然降至冰点,方才所有的不耐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危险气息。那个名字被他从牙缝里一点一点地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迟远庭。”
杨天宏被他突如其来的凶相吓了一跳,视线立刻甩回那个刚摘下鞋套、正低头翻找着布袋的身影,瞬间会意。
他一把按住正掏兜的秦雪洲的手。
“等等。”杨天宏声音压低,“让我来。”
说完,杨天宏猛地回头,双目如刀般扫过那群老人。老人们被他看得一怔,纷纷避开了视线。
确定没人注意这边的情况后,杨天宏的手顺势探入秦雪洲兜中,将秦雪洲的那把小匕首握入自己手中,同时向前逼近。当他完全没入楼宇阴影的刹那,匕首被他抛向高空当中。
匕首触及在顶点时折射出一道耀眼光芒,随后直挺挺倒坠而下。半空中又被一股无形之力凌空抽射,化作一道寒芒,挟着凌厉之势直刺迟远庭。几乎同一瞬,楼宇间的老化线路逐个崩裂,像被粗暴扯断似的,火花未及迸射便抽搐垂落。墙头的监控探头灯光熄灭,彻底失了电力。
秦雪洲有些吃惊地看向杨天宏。
他们平时毫无交集,只是因为叶子辰的集体梦和星期吧才会认识。但相识的时间还不足以相知。所以秦雪洲并不清楚杨天宏的异能到底是什么。
目光急转回落迟远庭身上。
那个早该死掉的家伙还在低着头撕着什么。
对身后那道索命的寒光,他毫无防备。
得手了!
二人眼中的欣喜冒出芽来,又被一道凭空突显的十字红光硬生生掐断。
那个诡异的信号灯人,出现了。
秦雪洲杨天宏不知迟远庭异能的底细,只当是迟远庭早有防备,心同时一沉。
迟远庭被漫到身前的红光惊动,一回头,先看见距眉心仅一指的匕首,惊得侧身疾闪;目光再扫到不远处的秦雪洲与杨天宏,瞳孔骤然收缩。
“迟远庭!”
赵国安抬头时吓得心脏都漏了半拍,当即拔枪夺门而出,直奔迟远庭。
还有同伙儿?
杨天宏心中轻疑,暗中发力。
那匕首却被钉死在半空,纹丝不动。
“你怎么样?”
赵国安赶到迟远庭身边,看了一眼那自行护主的信号灯人——他此前只在监控中见过这诡异的造物,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头一回。他只瞧了一眼,随即枪口稳稳指向对面二人。
“没事。没那么容易死。”迟远庭低声道,“秦雪洲的“虚空之体”能将肉体接触到的任何外物粉碎湮灭,这匕首不是他的手段。应该是那个男人的,象是某种念力的异能,先试探试探他,赵叔。”
“好。”
赵国安依言照做,抬手便是三发钢珠裂空而发。
秦雪洲早有防备,踏步上前,预判着弹道轨迹伸臂格挡。
然而,就在钢珠即将命中秦雪洲的骼膊时,竟如同被遥控的无人机一般,划出三道违背常理的诡异弧线,挟着劲风掠过他耳畔,带起一阵火辣的刺痛。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赵国安,男,清水市禾春区华锦小区,强化型异能“必中判定”。凡经手之物必定命中目标。手中常备两到三把枪。”
在这一瞬,叶子辰的情报在秦雪洲的脑海重现。
必中判定,不是神枪手。即便过程被阻挡,也必然会命中最初的目标吗?
突然理解到这一点的秦雪洲显然晚了一步,他猛然回头,只见杨天宏胸膛与臂上已多了三处明显的淤伤。那三颗钢珠落在地上,发出铛铛铛的声响。
杨天宏紧绷着脸挤出一丝冷笑,脖颈上青筋暴起。
“没事,不痛不痒。”
预想中以念力凭空拦截的画面并未出现,迟远庭的眉头紧紧锁起。
不是念力?
那会是……
嘭!
嗡嗡——
大脑突遭重创的迟远庭整个人被直接轰飞,倒栽进垃圾堆当中。晴明世界瞬间坍塌为一片耳鸣弥漫的黑暗。只有金星在颅内胡乱迸溅。他奋力甩头,试图摆脱占据意识的混沌,疼痛却似一辆失控的火车,乌隆隆地从他的太阳穴碾过。
当迟远庭终于从这片黏稠的黑暗当中挣出一线模糊的光明时,映入眼帘的,是用双手死死攥紧刀刃护在自己身前的赵国安。
赵叔……赵叔……
怎么回事,完全没看清怎么出手的……
赵叔的手……在流血……
我得去帮赵叔……
停下,停……
一行血从迟远庭的鼻腔直溜溜地淌下。
迟远庭茫然地伸手一抹,血便混着垃圾堆的臭水,在脸上晕开一大片的肮脏。极度的臭和痛楚的酸绞在一起,尖锐得让他险些又要晕去。
“迟远庭!迟远庭!快醒醒!”
赵国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撕心裂肺。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赵国安只听到一声闷响,馀光里迟远庭就如被空气炮弹击中般飞了出去。那个由迟远庭召唤而出的信号灯人也随之溃散。匕首再度化作死神的镰刀直斩迟远庭咽喉。
他立即探手去抓,单手却完全控不住那把匕首。掌心被划破的瞬间,赵国安当机立断弃枪双手猛握锋刃,用尽全身力气死死钳住。匕首上载来的力道却依然大得骇人,推得他双腿弯曲,鞋尖在污秽泥泞的地面划出两道深痕,直至在迟远庭身前寸许,才堪堪将这致命一击逼停。
止不住的鲜血沿着手臂淋漓而下。他无暇查看迟远庭的状态,全部意志都用来拼死顶住那几乎要切断指骨的疼痛。匕首再向前便会没入他的肩膀,或是他的右肺。死亡的威胁如此真切。令赵国安开始不顾一切地嘶吼。
暴露异能?有什么,能比眼下的性命更为重要!
“迟远庭!”
破音的怒吼在楼宇间炸响,惊起一片飞鸟。而那道本已破碎消散的十字红光,应着这决绝的呼唤,再度于虚空中凝结,将染血的匕首、飞溅的血珠,连同秦雪洲与杨天宏,一并冻结在空气里。
见到这一幕,赵国安紧绷的神经一松,剧烈的咳嗽随之而来。方才的嘶吼过于用力,一丝甜腥味开始在他的喉间缥缈。
“抱歉……赵叔,我大意了。”
迟远庭步子一歪一歪地踏入红光笼罩的范围,小心翼翼地将赵国安那双仍死死攥着匕首、此刻却被一同定住的手,从冰冷的锋刃上解脱出来。
“没死就好。”
赵国安的嗓音沙哑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死死锁在那个光头男人脸上——对方那抹凝固在嘴角的邪笑,在静止的时空中依然散发着令人极度不安的气息。
“静止的时间……会因为被定住的目标越多而消耗越快……”迟远庭的左脑肿得吓人,皮肤之下隐隐可见三色光芒飞速流转。
“趁现在……快走……”
望着迟远庭凄惨的模样,赵国安心头一阵刺痛肆虐。作为长辈,竟让年轻后辈先受了如此重创,强烈的愧疚与责任感令他无地自容。
他忍着手掌的疼痛掏出手机,语音嘶哑而急切:“快来救援。我们被埋伏了。”
“门……”
一旁的迟远庭虚弱地提醒道。
赵国安顾不上去找那不知飞到何处的布袋会留下什么证据,也不管这番动静已经引来了多少道窥探的目光。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带迟远庭离开。
赵国安伸手想要搀扶迟远庭,迟远庭也同时抬起骼膊,试图搭上他的肩膀……
支持来得很快,门已经开了,王鹤屿的呼唤也传了过来:
“赵叔!迟远庭!”
紧接着——
砰!
赵国安双目圆瞪,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几乎能感受到体温的迟远庭,如同被无形的巨锤轰中,再一次从他眼前横飞出去。
可是那两人尚且是在被禁锢当中啊!到底是怎么出手的?
“赵国安小心!”
刘岳的警告如同惊雷炸响。
赵国安猛然意识到迟远庭再遭重创,那么时停……
他倏然扭头——
凌厉寒光一闪而过。
下一瞬,猩红的血色与无尽的黑暗,夹杂着割裂一切的剧痛,从他右眼轰然喷薄而出。
“赵叔!”
“赵国安!”
世界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被黏稠温热的液体彻底吞噬;一半虽然完好,却被另一边的痛苦牵连侵蚀而摇摇欲坠。
王鹤屿和刘岳的惊呼怒吼,乃至赵国安自己狂擂的心跳,都在这一刻变得无限缓慢。
在这被痛苦延长的瞬间,他看到了秦雪洲和杨天宏狂妄的笑容,看见王鹤屿将瘫倒的迟远庭拥入怀中,看见刘岳伸臂挥向南面,疾声厉色。
他的思绪从泛滥汹涌的痛苦之海挣脱而出,肉体紧绷如铁,气喘如牛却又缓而有序。象是有一盆从极寒之地而来的冰川水当头淋下,某种深刻于骨髓的本能机制,触发了。
他没有去捂已然支离破碎的眼睛,而是将那只被匕首割伤的、仍在淌血的手,坚定地按在了腰间的另一套枪套上。
他有两支仿真枪。
一支钢弹,一支bb弹。
钢弹枪早在刚才就遗落到垃圾堆中了。
bb弹似乎威力不足……
赵国安用剩下的一只眼,死死锁定了杨天宏那双带着邪笑的眼眸。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一连串急促而轻脆的击发声,清空的不止是弹匣,更是他最后残馀的力气与燃烧的意识。
做完这一切,他再无力支撑,身躯一晃,仰面倒地。
“千烨!”
随王鹤屿一同而来的刘岳瞳孔骤缩,看也不看,挥臂向左凌空压出。一股磅礴伟力如山如岳从天而降。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杨天宏和秦雪洲刚刚向右方盲区转头,千钧重压便狠狠砸落,将他们死死摁倒在地。水泥地面应声绽开蛛网般的裂痕,浅坑立现。恐怖威压透体而入,肌肤下的毛细血管纷纷崩坏,渗出血珠。
“可恶……怎么回事?”
杨天宏的身体素质明显强过秦雪洲,他颤斗着仰起头来,猛地瞥见两枚橙色圆珠,正以违背常理的速度破空袭来——而在它们之后,后续的子弹竟一颗接一颗地精准撞击在前一枚的尾部!
赵国安!是赵国安!他最后的每一发都在为最先的两发进行二次加速!
那两点橙色的光芒,在不断的撞击中变得越来越快,如同索命的流星。
“不,不要!别过来!都给我回来!让我起来啊!”
杨天宏憋红了脸想要撑起骼膊,全身骨骼在重压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喀喀声,却也只是撑起半寸。只能看着那两点橙色厉芒闯入刘岳的威压领域,如同翠鸟衔鱼般顺势急坠。
“啊啊啊啊!”
更为凄惨的嚎叫声撕裂了空气,与之一齐响起的,还有由远及近、划破小区的刺耳警笛声。
“刘岳哥,别下死手,别忘了群里的……”
“我知道!”
刘岳没好气地打断了王鹤屿,同时冲到赵国安身边。他单膝跪地,将昏迷的赵国安扶起搂在怀中,颤斗的食指探到对方鼻下。
气息尚存。
刘岳猛然抬起头,赤红双眼看向王鹤屿。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