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观众朋友上午好,今天是7月9号,欢迎收看《都市直击》节目呲呲……”
杂音被快进键碾过,电视屏幕上的主持人骤然被一片纯粹的雪白占据。
碧蓝天空之下,荒芜山原之上,一片巨大的冰雪盖飘浮停滞于半空。它不是一块一块的散碎冰砾,也不是一团一团的蓬松雪絮,而是一整片,宛如神话中的飞毯一般与山脉脊线并行,诡异地悬浮着。
“昨日在雪域神山,大自然向我们展示了她的瑰丽神奇的一面。一片面积约6000平方米的冰雪体正以绝对静止的状态——”
播报被暂停了,戛然而止的声音让包间重回死寂。
从雪山回到星期吧的二人站在叶子辰和沉逸景身后,盯着画面上的那片雪幕,手脚也仿佛重归极寒。
叶子辰将遥控器丢在沙发上,没有回头:“曲恒,任务是怎么说的。”
曲恒大脑一片空白。
任务……任务是怎么交代的……为什么会暴露?是因为我……因为我多嘴问了他,问了贡布的异能!贡布伸出的手指,指向我背后的雪山。在雪山的另一面,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那片雪飞悬而起。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其他人能看到,其他人能看到,自然就会拍下来……
搞砸了……我毁掉了一切。
“忘记了吗?”
叶子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曲恒的碎念瞬间收束,大汗涔涔道:“藏地目标人员:冈仁波齐山神山之门贡布。异能为“雪川”,速战,速决。”
“照做了吗?”
包间内只有曲恒粗重的喘息声在回应。
“孟诗丹,我还说了什么?”
被点名的女子身子一颤,依着回忆小声道:“他喉间的千烨之印……意味着他曾向梦中的千烨花献祭生命。所以,没有……他是不会归顺于我们的。”
孟诗丹的思绪全然乱套了。
她实在是搞不懂。
搞不懂曲恒当时为何偏要多嘴,搞不懂自己怎么没有趁早让曲恒闭嘴,搞不懂贡布为什么会那么顺从地展示能力,更搞不懂明明在出发前还是以沉逸景为首的千烨,现在为什么又换了陀手。
她的目光几次瞟向沉逸景,希冀他能帮忙开脱,哪怕一句。
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沙发旁,冷眼旁观。
孟诗丹心慌意乱之下忽然想起了什么,勉强撑起一丝底气反问道:“我们在飞机上异能消失了半个小时,这是怎么回事?你从没提过会有这一情况。”
闻言,叶子辰如狼王缓缓回顾,一双冷眼斜睨而视。
“千烨花不许自相残杀。违者下场就是如此。”
沉逸景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叶子辰,眼中精芒一闪而逝。
孟诗丹被那可怖眼神彻底慑住,胆气尽失,只敢低头注视着自己的鞋面。
“你们二人的异能本是无往不利的存在,”叶子辰的声音再度响起,如淬毒的长针,一字一字地扎进曲恒孟诗丹二人的神经,又象钝锯来回拉扯,“却给世人上演了何等奇异的一幕。”
曲恒咬咬牙,认命道:“我的错,因为我才让……”
“从哪儿来回哪儿卧着去。”
叶子辰直接打断曲恒的解释,手指在遥控器上一按,电视屏幕一闪,切至一档访谈节目。
“所以,您对于这种现象怎么看呢?”
主持人的问题刚刚抛下,专家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呃,首先呢,我们要知道,冈仁波齐山本身就是一座……”
频道再跳。
“我们现在已经抵达这座雪山的山脚。就在昨天中午临近十二点的时刻,那一整片的雪突然飞起又落下,没有造成任何伤亡,就象从未发生过一样。”现场连接数的记者被冻得鼻子透红,声音也冷到发颤,却依然带着职业性的激动,“通过直播画面呢,我们也可以看到大量游客正在此蹲守,期待奇迹再现。”
每一个电视台都在重复着雪山的奇异,每一句播报都化作了叶子辰无声的鞭挞。曲恒与孟诗丹再也无法承受这凌迟般的氛围,如蒙大赦般畏怯着退出了房间。
包间内又一次只剩下了叶子辰沉逸景二人。
沉逸景步子轻撤扭头,目光如蝎螯般死死钩住叶子辰的脸。
这一情况是叶子辰最不想遇见的,但恰恰是沉逸景想要看到的。
异能暴露,矛盾激化,千烨花便会灭世,不一直是你打压所有异能者的理由么?现在由于曲恒孟诗丹的失误,你又当如何?末日到底是真相,还是你精心编织的谎言?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便会知晓。
原本自信满满的沉逸景瞳孔骤然一缩——叶子辰的嘴唇几乎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无声的唇型似乎是在说……
存盘?
叶子辰的眼睛依然冰冷无情,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的内心同样一片死寂。
事情已经开始有了败露的迹象……从30号到现在,居然才过去9天……
又两个自作聪明的蠢货,打乱布局。一群看不清局面的废物。照之前种种经验,李子衿已足够麻烦,再加一个迟远庭,便是最接近无解的组合。必须在他们窥见异能更深层的秘密前,让秦雪洲再次出手。历经诸多刺激,秦雪洲快要按耐不住了吧,是时候让杨天宏再去找一趟秦雪洲了……
命案频发,被追查的风险也会变大。不过雪山这一意外应该会压下贡布离奇身亡的热度,算是有好有坏……到八月,等我取得最后一人的情报,再重头布局。眼下虽不圆满,但仍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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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y:我去了,你觉得雪山上的那事儿会不会是千烨的人干的?
风鸟:是。
why:这么肯定?李子衿跟你透露了什么吗?
风鸟:没有。我觉得今后出现的超自然现象百分之九十都是异能者。区别只在于是千烨,还是其他人。
why:我看那些专家说的还真玄乎,天花乱坠的。
“迟远庭,过来一下。”
赵国安轻声细语的呼唤传来。
迟远庭收起手机,侧耳倾听片刻门外的动静,确认无恙后,才利落地戴上手套,拎起身边的黑色布袋,挪着步子向赵国安的方向靠去。
鞋套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盖不过屋外的蝉鸣,白手套的准备也足够充分。在这间房内,唯二能留下痕迹的可能就是气味与汗珠了。
迟远庭贴到赵国安身边,辨认着他手中文档袋正面的姓名——秦雪洲。
“找到了,七年级四班,还好才初一,要是初二不知道要翻多少人的文档才能找到了。”
赵国安伸出了手。
迟远庭迅速从布袋中摸出一把美工刀。
赵国安接过刀,小心翼翼地将刀刃凑向文档袋的密封条。但刀尖在即将接触时却微微一顿,落在了袋面上。他动作一僵,随即象是泄了气般,连同刀和文档袋一起塞回迟远庭手里。
“……不行,”他移开视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这心里头还是过不去那个坎儿。你来吧。”
赵国安的突然退缩让迟远庭一怔。
其实李子衿在今天早上就有开导过。
“特殊时期特殊事件特殊对象,自然也要有特殊的手段。”
尽管听起来很象是幕后黑手洗脑手下的说辞。不过寻常的手段也确实容易事倍功半。
迟远庭心理负担并不大,秦雪洲曾经差一点就杀掉自己了,还谈什么罪恶感。
他唯一的挣扎只在于未来是否要对其以牙还牙。相比之下,拆一份文档又算得了什么?
他手起刀落,如精密机床般划开了密封条。
解开缠绕几圈的文档绳,迟远庭迫不及待地撑开袋口,轻轻抽出了那份薄薄的文档。他浑然不觉赵国安眼中的落寞此刻正悄悄流淌。
“赵叔,拍下来吧。”
“哦,对对。”
迟远庭的提醒让赵国安回过神来,连忙脱下手套掏出手机打开灯光拍照。
“老家竟然是在……现居花绛公寓。家庭评语还有繁体字……等下,这上面写秦雪洲是单亲家庭,写这个评语的是他的爷爷。老师评语是安静孤僻内向?”
迟远庭有些意外。
文档内的秦雪洲性格与迟远庭印象中的那个狠戾乖张的少年完全不同。若不是文档还贴有照片,迟远庭都会怀疑是不是找到了同名同姓的人了。
“花绛公寓,我记得算是个老年公寓了。看来是个可怜孩子。”
赵国安本身也在禾春区居住,自然也对一些小区情况有所了解。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迟远庭这样说着,将文档原封不动地重新塞了进去,又从布袋里取出早已备好的印章和密封条,借着灯光仔细比对着原先的痕迹位置,盖章、涂胶、压实,象是在复原一件天价艺术品。最后,迟远庭将文档袋归还原位。
他站起身,语气轻松了些:“一切顺利,赵叔。”
赵国安也没罗嗦,直接将地址信息发给了王鹤屿,顺便瞄了一眼时间。
7月9号,上午10点整。
千烨的人说不定又会在什么时间对某个人动手。秦雪洲作为第一个突破点,自然也要争分夺秒破开局势。正如李子衿所安排的那般,自己和迟远庭只需要找到秦雪洲的住址信息,剩下的便交由王鹤屿即可。
不过还有一件事……
“迟远庭,你是兴历县人吧?”
迟远庭正忙着检查布袋里的东西有无遗漏,头也不抬地应道:“是的赵叔。”
赵国安顿了顿,缓声问道:“那你家里人……现在知道你在干这个吗?”
话音落下,房间里只剩下隐约的蝉鸣。
迟远庭整理东西的手停了一瞬,随即,他猛地一把拉紧袋口,将其紧紧抓在手中。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赵叔有什么话直说就行。这里也不是闲聊的地方。”
赵国安叹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在你住院的时候,你妈找到店里来了。”
迟远庭眼睛一瞪,整个人如同被美杜莎的凝视石化般僵在原地。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但是她很在意你。我也有两个孩子,一个儿子远在边疆,一个女儿还在上小学。就算有一个女儿常在身旁,心里也永远给儿子留着一大块地方。当父母的,嘴上不说什么,可看到孩子一点音频,都能在心里反反复复念叨上好多遍。
所以,我大概能懂一点你妈妈的心情。她方式可能不对,但那份心应该不是假的。直接断了联系……我觉得会让你们心里都不太好受。有些时候差的可能就是一次好好的沟通,当然,哪怕先不发消息,就简单拍张照片,让他们知道‘我挺好’,也行啊。别让他们在为你提心吊胆的时候,再因为走神,把工作或其他什么事给眈误了。你这边,也才能更安心地做事,不是吗?”
咔哒。
文档室的第二道防盗门被推开一道缝,王鹤屿的声音幽幽飘来:“赵叔?迟远庭?你们在哪儿呢?”
迟远庭没吱声,视线刻意避开赵国安,象是被那些陈列的文档袋深深吸引,率先一步侧身挤出门外。
赵国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框里,眼一转,便与王鹤屿对上了视线。
“怎么说赵叔?”
王鹤屿看出了问题。
“碰到了一点小麻烦。”赵国安掩饰起自己的尴尬,转开话题道:“这是传到哪儿?”
“花绛小区阴面的一个垃圾站旁边,老爷爷老太太都喜欢在阳面晒太阳溜达,没人会注意到的。”
“恩。”
赵国安心里多少有了准备,随即跨过门坎。
落地的瞬间,室外的蝉鸣和燥热蜂拥而上,垃圾站的臭味也钻入鼻腔直顶脑门,呛得人直掉眼泪。
他下意识皱紧眉头半眯起眼睛,通过模糊的视线,看到迟远庭已经站在垃圾堆前,正利落地撕毁着备用的密封条,鞋套也早已脱下。
这也提醒了赵国安。他脚搭膝盖,弯腰伸手去够,指尖却还是抓了空。
赵国安叹了口气,干脆蹲下身子,准备将鞋套扯掉。
就在他蹲下,视线矮了一截的刹那——
一道寒光如陨星一般自天而落,在这片栋宇的阴影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毫无防备的迟远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