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跑!还敢不敢偷懒了!”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吼道。
“我没有……我就是给孩子口水喝……当家的,你别打了……”
“喝什么水!赔钱的玩意儿,就知道吃!
陈桂兰和李春花对视一眼,脸色都沉了下来,放下手里的树苗就循声走了过去。
只见一个黑瘦的男人,正拿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往一个女人身上招呼。那女人瘦得象根豆芽菜,抱着一个同样瘦小的女孩,用后背死死护着孩子,任凭棍子雨点般落在身上。
“住手!”陈桂兰一声暴喝,几步冲了过去。
那男人没想到会有人管闲事,愣了一下,回头看是两个半老婆子,顿时又嚣张起来,把棍子往地上一戳:“我教训自己婆娘孩子,关你们屁事!”
“打老婆孩子算什么本事!”李春花也气得不行,叉着腰骂道,“有能耐出去跟人横,在家里打女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男人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恼羞成怒:“我家的事不用你们管!她要是敢躲,我今天就把她们娘俩赶出去,一分钱都不给!”
他以为这么一吓唬,这女人肯定就老实了。
谁知道,那一直默默挨打的女人,却慢慢地抬起了头。
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头发凌乱,眼神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决绝。
她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看着那男人,一字一句地说:“好,这日子,我不过了。我们离婚。”
男人彻底傻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愣住了。
男人名叫王来顺,是这果园主人的远房亲戚,平时就在这儿帮工。他没想到一个瘦得跟干柴一样的婆娘,今天敢当着外人的面跟他顶嘴,还要离婚。
“离婚?”王来顺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愣了半秒,随即勃然大怒,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反了你了!孙芳!你吃我的喝我的,还敢跟我提离婚?离了婚你带着这个赔钱货去要饭吗?”
说着,他手里的棍子又扬了起来,这次是冲着女人的脸去的。
“我看谁敢!”
陈桂兰往前一步,直接挡在了女人身前。她个子不算高,但常年干活,身板挺得笔直,那双眼睛往王来顺脸上一扫,竟带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怵的厉色。
“新婚姻法下来多少年了,你当是摆设?自由恋爱,自由离婚!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还敢当着我们的面打人,信不信我们现在就去公社把你给告了,让你去蹲大牢!”
王来顺的棍子僵在半空,他一个乡下汉子,哪懂什么法不法的,但“蹲大牢”三个字他是听懂了。
李春花在旁边叉着腰,嗓门比他还大:“我呸!你个孬种!打老婆孩子算什么本事?我看你就是个窝囊废!有能耐在外面挣大钱,没能耐就在家里耍威风!你看看你把人打成什么样了?这孩子才多大点,你也下得去手!”
周围看热闹的原本还有些缩手缩脚,觉得是人家的家务事不好管。可见陈桂兰和李春花这么一出头,胆子也大了起来,议论声此起彼伏。
“就是啊,来顺这也太过分了,孙芳平时多老实一个人。”
“那孩子都吓得不出声了,真是作孽哦……”
王来顺被众人指指点点,脸上红得象猪肝,手里的棍子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他色厉内荏地吼道:“她偷懒!不好好干活!我打她怎么了?我家的婆娘我想打就打!”
“她偷懒?”陈桂兰冷笑一声,指着那个叫孙芳的女人怀里抱着的女孩,“你眼睛瞎了?孩子渴得嘴唇都干裂了,当妈的给孩子讨口水喝,到你嘴里就成了偷懒?你还是不是人?虎毒还不食子呢!”
孙芳一直默默流泪,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儿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里,全是积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委屈和绝望。
“我没偷懒……我一天到晚的干,天不亮就起来,夜里还要纳鞋底……孩子病了,我想给她买点糖水喝,你就说我偷钱……”她一边哭一边说,话语颠三倒四,却让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
这哪是娶了个老婆,分明是买了个不要钱的长工。
王来顺的脸彻底挂不住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感觉自己就象被扒光了衣服,所有的不堪都暴露在阳光底下。
他恶狠狠地瞪了孙芳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陈桂兰,最后把棍子往地上一扔,骂骂咧咧地走了。
“你等着!有你哭的时候!”
人一走,围观的也渐渐散了。
陈桂兰这才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还在发抖的女人。
她太瘦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上、骼膊上都是新旧交错的伤痕。
她怀里的女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也是瘦瘦小小的,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紧紧地抓着妈妈的衣服,不敢出声。
陈桂兰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妹子,别怕,人走了。”她放柔了声音,伸手想扶她。
孙芳瑟缩了一下,看清是她,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些。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抱着孩子,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哎,你这过的叫什么日子啊。”李春花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手帕递过去,“快擦擦吧。这男人,离了好!跟着他有什么好日子过!”
陈桂兰看着她怀里的孩子,问道:“孩子叫什么名字?”
“叫……叫丫丫。”孙芳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陈桂天点了点头,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善些:“丫丫,别怕,奶奶不是坏人。你渴不渴?奶奶带你去喝水好不好?”
叫丫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看了看她,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妈妈。
孙芳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抹了把脸,对陈桂兰和李春花鞠了个躬。
“婶子,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今天……”
孙芳哽咽着,话都说不完整,只是一个劲地鞠躬。
陈桂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谢啥,女同志帮女同志,应该的。”
李春花在旁边看着,心里也是一阵酸楚,忍不住问:“妹子,你刚才说……真打算离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