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四点,堂屋里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动。
陈建军猛地睁开眼。
身为侦察兵出身,哪怕当了副团长,这睡觉警醒的毛病也刻进了骨子里。
外头黑灯瞎火的,家属院里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这动静不对。
他翻身坐起,动作利落得没发出一点声音。看了眼身旁睡得正香的林秀莲,帮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地。
哪个不长眼的贼骨头,居然敢挺而走险跑部队家属院偷东西?
活腻歪了这是。
他屏住呼吸,贴着墙根往堂屋摸。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那一丁点月光,只见堂屋那个装杂物的立柜前,影影绰绰蹲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嗬!这贼个头不高,手脚倒是很灵活。
手里还拿着个长条状的家伙什,看着象是个撬棍,又象把刀。
陈建军眼神一凛。
好家伙,还带着凶器。
那黑影似乎察觉到了背后的风声,刚要回头。
陈建军的大手已经搭上了对方的肩膀,另一只手准备去扣对方的手腕,标准的擒拿手起势。
“不许动!老实点!”
这一声低喝,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淅。
谁知手刚搭上去,那黑影并没有象预想中那样反抗或者逃窜,反而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东西“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压着嗓子骂道:
“哎哟!你要死啊!下手没轻没重的,想要了我这把老骨头?”
陈建军动作一僵。
这声音……
怎么听着这么像自家老娘?
他赶紧收了劲,伸手拉亮了堂屋的灯绳。
昏黄的灯光瞬间洒满屋子。
陈建军定睛一看,顿时傻了眼。
站在他面前的,哪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飞贼,分明就是他的亲娘陈桂兰。
只不过此刻老太太的打扮,实在是有点……特别。
陈桂兰头上包着一块黑色的旧头巾,只露出一张脸。
身上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旧褂子,袖口和裤脚都用绳子扎得紧紧的,看着特别利索。
脚上踩着一双千层底的黑布鞋,走路确实没声音。
最绝的是,她腰上还别着一个布袋子,鼓鼓囊囊的。
这副打扮,不象是个家庭妇女,倒象是当年打游击送情报的地下交通员。
“妈?”
陈建军把手里的扫帚往旁边一扔,哭笑不得,“您这是干啥呢?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差点给您来个过肩摔。”
陈桂兰没好气地揉了揉肩膀,瞪了他一眼。
“我看你才象贼!大半夜的不睡觉,象个鬼似的飘出来,吓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弯腰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手电筒,心疼地吹了吹上面的灰。
“这可是借隔壁郑嫂子的,要是摔坏了还得赔。”
陈建军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妈,这才凌晨三点半。您穿成这样,又是扎裤腿又是包头的,还要拿手电筒,这是要去哪儿?”
陈桂兰系紧了腰带,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还能去哪,当然是去供销社抢猪肉。因为台风,运输船都多久没来了,现在就供销社可以买到肉,每天那么几头都是从老乡家里收的,整个岛上的眼睛都盯着。不去早点,连根猪毛都抢不着。”
陈建军有些哭笑不得:“那您也不至于穿成这样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进飞贼了。”
“你懂个屁。”
陈桂兰怼起儿子来毫不留情,“这大半夜的海风多硬?湿气多重?还有那蚊子,毒得跟针扎似的,上次做的蛇油膏都没多少了。我不包严实点,回来一身包不说,万一吹感冒了,传染给秀莲咋办?”
提到林秀莲,陈建军不吭声了。
“再说了,穿黑的不显眼。排队的时候要是有人插队,我这一身看着不好惹,也没人敢硬挤我。”
老太太这斗争经验,简直丰富得让人咋舌。
陈建军看着亲妈这副全副武装的样子,心里有点发酸,又有点想笑。
“妈,我去吧。”
他伸手要去接那个布袋子,“我有力气,跑得快。这种力气活儿哪能让您去。”
陈桂兰身子一扭,灵活地躲开了他的手。
“拉倒吧你。”
她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眼,“就你?你知道哪块肉是前槽,哪块是夹子?你知道那切肉的老张头刀法咋样,怎么让他别给你切一堆肥膘压秤?”
陈建军挠了挠头:“肉就是肉,还分那么多讲究?”
“看吧,我就知道。”
陈桂兰把布袋子往怀里一揣,压低声音教训道:“那老张头看着老实,但是看人下菜碟。生人去买,他那刀稍微偏一偏,二斤肉能给你切出半斤骨头渣子。这事还得我出马。”
陈建军被批得体无完肤。
他在战场上能指挥千军万马,在这菜篮子的战场上,确实是个新兵蛋子。没人跟他说买哪块,他直接抓瞎。
”那我陪您去。”说着就去拿陈桂兰的篮子。
陈桂兰躲开,“别,就买个肉,哪用得着两个人。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就在家好好陪陪秀莲。”
“行了,别磨叽。”
陈桂兰看了眼门外,“春花和小王媳妇还在外面等我,我就不跟你多说了,你回去接着睡吧,我走了。”
说完,老太太也不管儿子啥表情,提着马扎,挎着布袋,猫着腰,动作矫健地拉开门栓,钻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院子外头,果然已经有了动静。
陈桂兰刚出院门,就看见大榕树底下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
也没人开手电筒,都怕光亮晃着别人睡觉。
“陈大姐?”
有人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兴奋。
是李春花。
“来了。”
陈桂兰快步走过去。
借着微弱的星光,能看清这几个人也是全副武装。
李春花头上顶着个破草帽,手里居然还提着个暖水壶。
旁边的小王媳妇更夸张,直接披了件军大衣,手里攥着个板砖。
“小王,你拿砖头干啥?”陈桂兰吓了一跳。
小王媳妇嘿嘿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占座啊!婶子你是不知道,上次我去晚了,就因为没东西占座,被人硬生生挤出来了。今天我也学精了,砖头往那一放,看谁敢动。”
“这丫头,也是个狠人。”
陈桂兰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走走走,赶紧的。听说今天就两头猪,去晚了咱们只能喝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