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一线,密密匝匝。
昏黄的灯光映着她布满忧色的脸,时不时地,她会停下手中的活计,侧耳听一听窗外的动静。
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一阵极轻的敲门声,要不是她一直醒着,根本听不见。
“妈?”是陈建军的声音,压得极低,还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陈桂兰心里一紧,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过去。
“小点声,秀莲她们都还睡着。”她一边说着,一边费力地搬开顶门的桌子,拉开了门栓。
门一开,一股冷风夹着土腥味就扑了进来。
陈建军站在门口,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和下巴往下淌,整个人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看着狼狈不堪。
“快进来!”陈桂兰心疼得不行,赶紧把他拉进屋,又迅速把门关好。
“妈,我没事。”陈建军咧嘴想笑,却扯动了冻得有些僵硬的脸颊。
“还说没事!脸都白了!”陈桂兰转身就去厨房,从灶上还温着的热水锅里舀了一大碗姜汤出来,“快,喝了暖暖身子。”
陈建军从怀里掏出那个军用水壶,晃了晃:“妈,我这还有呢。昨晚您给灌的,一直没顾上喝。”
“那都凉了,喝这个热的!”陈桂兰把碗塞到他手里,语气不容拒绝。
陈建军没再坚持,捧着那碗滚烫的姜汤,“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辛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一股暖意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驱散了累积了一夜的寒气。
“妈,我就是回来跟您说一声。马上就要走。”陈建军喝完汤,感觉自己活了过来,“昨晚连夜把大礼堂给收拾出来了,那边地势高,也够大够结实。等会儿天再亮一点,大家醒了,我就带人过来,把咱们院里这些受灾的家属都转移过去。”
他看了一眼角落的潘小梅,用只有两人才懂的暗号,问了问潘小梅婆媳有没有给家里添麻烦。
陈桂兰报喜不报忧,比划说没事。
陈建军喝完姜汤,去厕所换了身干衣服,又去里屋看了眼林秀莲。
本来还想亲一亲媳妇的,结果被陈桂兰拦住了。
“别把凉气过给秀莲了。”
陈建军只好作罢,“妈,我先走了,这次台风来得太急了,有的船来不及赶回避风港,现在风小了一些,部队要派人去找。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一会儿张远会过来,带大家过去。你和海珠秀莲就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等我回来!”
“放心,妈看着呢。”陈桂兰看到儿子肩膀的脏污,帮他拍了拍。
陈建军往旁边一躲,“娘,你自己什么手劲儿你不知道,怎么比小时候打人还大。”
陈桂兰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是你小子长大了挨打少了,多打几下就习惯。”
时间不早了,陈建军不逗老娘了,“妈,我走了。”
陈桂兰嗯了一声,目送陈建军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转身回了里屋,继续缝补小布袋。
天色依旧昏沉,但肆虐了一夜的狂风,总算收敛了些许狂躁。雨点依旧噼里啪啦地砸着,只是那撕心裂肺的嚎叫,变成了连绵不绝的呜咽。
堂屋的角落里,徐春秀猛地睁开眼睛。
她不是自然醒的,是被一股强烈的尿意给憋醒的。
身下的地面又冷又硬,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被褥,寒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她动了动身子,只觉得腰背处传来一阵僵硬的酸痛,象是被人打了一顿。
“嘶……”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睡地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旁边的潘小梅睡得正沉,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徐春秀嫌恶地皱了皱眉,轻手轻脚地爬起来。
外面还下着雨,公共茅厕是肯定不能去的。她只能硬着头皮,朝着后院那间传说中挨着茅房的客房方向走去。
穿过堂屋,微弱的灯光从书房门缝里透出来。
她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陈桂兰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针线,专注地缝着一个小布袋,神情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忧虑。
都什么时候了,这老太婆居然不睡觉,还有闲心做针线活?
徐春秀心里腹诽一句,没敢多看,蹑手蹑脚地继续往后院走。
后院的风雨比外面小得多,屋檐遮挡了大半。
她很快就找到了那扇紧闭的厕所门。
完了,肯定臭气熏天。
徐春秀屏住呼吸,一脸视死如归地推开了门。
然而,预想中那股能把人熏个跟头的恶臭并没有传来。
一股淡淡的,类似皂角混合着青草的清新气味,反而扑面而来。
借着屋檐下挂着的马灯透进来的光,她看清了里面的景象,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哪里是她想象中那种又脏又臭的旱厕?
地上铺着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墙壁干净雪白,角落里甚至还放着一小盆绿油油的薄荷。
虽然有鸡窝架子,但是一点臭味都没有。
最让她震惊的是,除了一个常规的陶瓷蹲坑,旁边居然还砌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椅子厕所,旁边还贴心地安装了木质的扶手。
整个厕所又大又宽敞,比她家的屋子还干净亮堂!
徐春秀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陈家的厕所这样的?厕所还可以做成这样?
她是不是还没睡醒,在做梦?
她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这不是梦!
一股被愚弄的巨大羞辱感和愤怒,瞬间冲上了她的头顶。
陈桂兰!那个死老太婆!
她竟然敢这么耍她们!
什么客房挨着茅房,什么味道难闻,全都是骗人的!这厕所干净得能在里面吃饭了!
想到自己和婆婆象两个傻子一样,为了躲避这个“臭气熏天”的地方,宁愿在冰冷坚硬的堂屋地板上睡了一夜,腰酸背痛,浑身难受,徐春秀就气得浑身发抖。
而人家呢?把最好的房间让给了别人,舒舒服服地睡在温暖的床上!
她连厕所都顾不上了,转身就往堂屋冲。
“砰”的一声,她因为太过气愤,脚下没注意,撞到了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谁?”潘小梅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妈!是我!”徐春秀的声音又尖又利,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
她几步冲到潘小梅跟前,一把抓住她的骼膊,气急败坏地压低声音:“我们被骗了!被那个陈桂兰给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