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提出的尖锐质疑，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王大力那看似完美的供词外壳，露出了其下隐藏的混乱与矛盾。审讯室内的气氛，从即将结案的松懈，陡然变得比之前更加紧张和充满张力。
王大力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惨白如纸，汗水己经浸透了他额前的头发。他紧咬着牙关，眼神中交织着挣扎、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绝望。他不再看十九，而是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紧握的拳头，仿佛那里面攥着他最后的坚持。
“我我说的都是实话”他的声音微弱，带着明显的颤抖，缺乏底气。
“实话？”陆远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重重砸在桌面上，“王大力，我提醒你，作伪证、包庇真凶，同样是重罪！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
长时间的沉默。王大力像是变成了一尊雕塑，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陆远不再逼问，而是拿出了另一份文件。那是技术部门刚刚送来的，关于王大力家搜出的那瓶环氧树脂胶的进一步分析报告。报告显示，胶水瓶口残留的固化胶体，其固化程度和氧化程度，与现场门轴螺丝孔内提取的残留物，存在细微的时间差。现场的胶水，固化时间似乎更早一些。
这又是一个不起眼却致命的矛盾点。如果按王大力所说，他是在案发当晚作案后才使用胶水重新固定门轴，那么胶水的固化程度应该与他在家中使用时留下的痕迹大致同步，或者更晚。但现在，现场的胶水反而显得更“旧”一些。
这几乎推翻了王大力关于作案后使用胶水的供词！
“这胶水，你到底什么时候用的？”陆远将报告推到王大力眼前，语气森然。
王大力瞥了一眼报告，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似乎也随之崩塌。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双手抱住头颅，痛苦地蜷缩起来。
“我说我都说”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人人不是我杀的是老陈是老陈他自己”
老陈自己？陈建国自杀？
这个转折太过惊人，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愣住了。
“你胡说八道！”陆远厉声喝道，“陈建国怎么可能自己给自己下毒，然后又打翻砂锅纵火伪装现场？”
“是真的！”王大力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眼神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是他自己！他他不想活了！”
在王大力的断断续续、逻辑混乱的叙述中，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版本，逐渐呈现在众人面前。
据王大力说，陈建国近年来一首被严重的肩痛和生意上的压力所折磨，加上女儿恋情受阻带来的家庭矛盾，使他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大约在案发前一周，陈建国找到王大力，这个多年的老邻居兼竞争对手，吐露了心声。他请求王大力帮他一个忙，帮他制造一个“意外死亡”的现场，这样他既能解脱，又能给女儿留下一笔保险金。
“他他把后门的钥匙给了我一副。”王大力颤抖着说，“他说，等他等他走后，让我找个时间，潜入店里，弄乱现场，最好弄出点着火的样子，看起来像意外。那乌头是他自己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他说掺在辣酱里，吃下去很快没人会怀疑”
王大力声称，案发当晚，他只是在确认陈建国死亡后，按照约定，从后门用钥匙进入现场，实施了打翻砂锅、泼油纵火的伪装步骤。那环氧树脂胶，也是陈建国生前某次和他一起修理后门时，不小心弄到门轴螺丝孔里的，与他无关。他之所以一开始承认自己是凶手，一是因为害怕，二是觉得对不起老陈，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这个版本的故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却巧妙地解释了为什么王大力能如此“完美”地复制作案过程——因为他本来就是参与者之一，只不过是作为“自杀协助者”。也解释了为什么他的供词在细节上经不起推敲——因为他确实不是首接的投毒者。
审讯室内外，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自杀论”震住了。
如果王大力所说属实，那么这就不是一起谋杀案，而是一起策划好的自杀事件。王大力虽然涉嫌侮辱尸体和包庇，但罪责将大大减轻。
然而，这个说法，真的可信吗？
“陈建国购买的乌头，来源是哪里？他为什么选择如此痛苦的方式自杀？他留下的遗书或者能证明他自杀意愿的证据在哪里？”陆远连续发问，语气依旧充满怀疑。
王大力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他没告诉我乌头哪来的遗书他没提过遗书的事”
没有遗书，没有首接证据证明陈建国有强烈的自杀倾向，仅凭王大力的一面之词，这个“自杀论”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十九静静地听着，观察着王大力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他的供词，虽然离奇，但在某种程度上，确实解释了之前一些难以理解的矛盾点，比如凶手为何能对陈建国的行为习惯如此了解，为何能提前拿到钥匙，以及王大力为何会甘愿顶罪。
但是，这里依然存在一个最大的疑点——赵桂芬购买乌头的行为，在这个“自杀论”中，完全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巧合？陈建国恰好也在同时期，通过别的渠道购买了乌头？这未免太过巧合。
而且，陈小雅从未提及父亲有任何厌世情绪，反而一首强调父亲虽然固执，但对生活和她都充满眷恋。
王大力的新供词，是将案件引向另一个复杂的层面，还是他为了脱罪而编造的又一个更加精巧的谎言？
真相，仿佛在经历了层层的剥茧抽丝之后，非但没有变得清晰，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罗生门。
调查，似乎必须回到最原点，重新审视陈建国这个人，他的社会关系，他的财务状况，他的健康状况，他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的所有言行举止。
而那个隐藏在辣酱罐盖深处的指纹残影和膏药成分，在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版本中，又各自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十九知道，他们距离最终的答案，或许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需要最坚实的证据来跨越。他看向陆远，眼神坚定。
“陆队，我们需要开一个案件复盘会。把所有线索，无论大小，无论支持哪个方向，全部重新摆上台面。我相信，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