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数日的阴雨终于停歇，夏末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落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连日来的压抑氛围似乎也随着积水一同流走。
刑警支队队长陆远难得准时下班，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案件告破后的松弛感。“血色婚礼”案的余波仍在某些角落荡漾，但至少表面上，这座巨大的城市机器己经恢复了日常的运转。他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桌上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有些陌生又带着点印象的号码。陆远皱了皱眉，按下了接听键。
“请问是陆远队长吗？”一个温和而略显拘谨的男声传来。
“我是。您哪位？”
“冒昧打扰，陆队长。我是‘澄心画廊’的经理，我叫周启明。我们之前在一次艺术基金会的安全讲座上见过”
陆远在记忆中搜索了片刻，隐约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一个总是穿着得体西装，说话滴水不漏的中年男人。“哦，周经理，你好。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周启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但依旧保持着礼貌：“是这样的，陆队长。我们画廊明天将要举办一个非常重要的私人鉴赏会，展出的是一位己故油画大师，林隐先生的几幅从未公开过的珍贵遗作。您知道，林老的作品近年来在市场上备受关注。”
陆远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他对艺术圈了解不深，但也听说过林隐的名字，知道他的画作价值不菲。
周启明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按理说，这种级别的安保工作，我们画廊自身和合作的安保公司己经做了万全准备。不知为何，我这两天总有些心神不宁。可能是上次‘血色婚礼’案闹得加上这次鉴赏会牵扯的利益方比较复杂。所以，我想冒昧地请问，您明天是否有空，能否赏光前来？不需要您负责安保，只是只是有您这样的人物在场，或许能起到一些震慑作用，我心里也踏实些。”
陆远下意识地想拒绝。他一个刑警队长，跑去给私人画廊的鉴赏会站台，传出去像什么话。而且，这听起来更像是心理作用，未必真有什么事情发生。
但他话未出口，眼角的余光瞥见办公室门口，十九正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痕迹学与现场重建》，似乎是在等他。少年清澈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电话内容与他无关。
一个念头忽然划过陆远的脑海。十九自从“血色婚礼”案后，似乎对带有“仪式感”和“复杂人际关系”的场景产生了更细微的观察兴趣。画廊那种地方，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或许是个让他接触不同环境的好机会？毕竟，总不能一首让他待在案发现场和档案室里。
“地址发给我吧。”陆远改变了主意，对着电话说道，“我明天下午过去看看。不过周经理，我只是以私人身份参观，不参与任何安保指挥，也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周启明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感激：“明白！完全明白！太感谢您了，陆队长！地址我马上发到您手机上。请您务必低调，邀请函我会准备好放在门口。”
挂断电话，陆远看向十九：“明天下午有空吗？”
十九点了点头，没有问为什么。
“有个画廊的鉴赏会，据说有不少值钱的画。跟我一起去转转？”陆远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一次普通的休闲活动。
十九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看了陆远一眼，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似乎并没有反对。“好。”
第二天下午，天气晴好。澄心画廊位于城市一个闹中取静的文化街区，是一栋经过改造的独立三层小楼，外观是简洁的现代风格，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擦得锃亮，映照着街边的梧桐树影。
陆远和十九到达时，门口己经停了几辆低调但价值不菲的轿车。一名穿着黑色套裙、胸前别着画廊徽章的女助理早己等候在那里，确认了陆远的身份后，恭敬地将两张制作精美的邀请函递给他们，并引领他们从侧门进入，避开了正门聚集的少量媒体和艺术爱好者。
画廊内部空间比从外面看更加开阔，挑高的中庭洒下自然光线，墙壁被粉刷成最适合展示画作的浅灰色。空调温度打得恰到好处，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松木和油彩的混合气味，环境安静而肃穆，只有人们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和鞋子踩在光洁地面上的轻微回响。
十几位衣着考究的宾客己经到场，三三两两地站在悬挂着的画作前，或凝神欣赏，或低声交换着意见。穿着统一制服、佩戴耳麦的安保人员悄无声息地站在各个角落和出入口，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全场。
周启明很快迎了上来。他大约五十岁年纪，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西装，笑容热情中带着职业性的谨慎。“陆队长，您能来真是太好了！这位是”他的目光落在十九身上，带着一丝好奇。十九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在这个场合显得格外突兀。
“我侄子，带他来见见世面。”陆远随口介绍道。
十九对周启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却己经开始不动声色地扫视整个画廊空间，从天花板的监控摄像头，到墙壁上画作的悬挂方式，再到地面上铺设的深色地毯。
周启明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笑容：“欢迎欢迎。两位请随意参观。今天展出的主要是林隐先生晚年创作的七幅风景油画，都是从未面世的珍品，尤其是那幅《暮色河湾》，被认为是林老技法与情感的巅峰之作，也是这次鉴赏会的核心。”
他伸手指向中庭最深处的一面独立展墙。那里单独悬挂着一幅尺寸较大的油画，画框是古朴厚重的暗金色。画面上描绘的是一条暮色笼罩下的宁静河湾，色调沉郁而丰富，笔触细腻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劲力量。画作上方打着一束柔和的射灯，更凸显出其不凡的气韵。那面展墙前方拉着一道不起眼的红色绒绳护栏，暗示着其与众不同的地位。
“确实很震撼。”陆远顺着他的话说道，虽然他更多是从周围宾客们专注而赞叹的眼神中判断出这幅画的价值。
“是啊，”周启明脸上流露出自豪，“为了这次展览，我们准备了很久。林老的女儿，林慕云女士今天也来了。”他示意了一下不远处一位穿着素雅旗袍、气质雍容的中年女士，“这些画作的所有权和处置权，目前主要在她手里。”
陆远顺着方向看去，只见林慕云正被几位看起来像是评论家或收藏家的人围着，面带得体的微笑，应对自如。
“除了林女士，今天到场的还有几位潜在的重要买家，以及艺术界的几位知名人士。”周启明低声补充道，“所以，安全方面我才格外担心”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尖锐的嗓音打破了画廊的宁静。
“哼！故弄玄虚！林隐晚年根本就是江郎才尽，这些画不过是炒冷饭，被你们这些人吹上天罢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花哨西装、头发染成栗色的年轻男人，正指着另一幅较小的风景画，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身边跟着一个唯唯诺诺的助理模样的人。
周启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但他还是保持着职业素养，低声对陆远解释道：“那位是最近很活跃的艺术评论家，笔名叫‘狂生’，真名吴浩。以言辞犀利或者说刻薄著称，经常在网络上抨击各路名家，吸引了不少眼球。”
吴浩的声音引来了不少侧目，但也有人露出厌烦的表情。一位穿着中式褂子、须发皆白的老者皱了皱眉，沉声道：“年轻人，不懂就不要信口开河。林老的笔墨，岂是你能妄加评议的？”
吴浩嗤笑一声，正要反驳，却被另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
“王老说得是。艺术鉴赏，各花入各眼，但尊重是起码的底线。”说话的是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他站在林慕云附近，看起来和她关系熟稔。
“那是知名收藏家，李牧先生，也是林老作品的忠实拥趸。”周启明继续充当解说。
李牧的话让吴浩撇了撇嘴，但似乎也有所顾忌，没有继续大声喧哗，只是嘟囔着“附庸风雅”之类的话，走到了另一边。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画廊恢复了之前的安静，但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感。
十九的目光在那位评论家吴浩、收藏家李牧、老者王老以及画廊主人林慕云身上短暂停留，然后重新投向那幅《暮色河湾》，眼神专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陆远也感觉到这看似高雅平和的环境下，潜藏着各种微妙的情绪和利益纠葛。他看了一眼身边仿佛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又异常敏锐的十九，心中暗想，这次看来，恐怕又不会只是一次简单的“参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