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内，空气仿佛凝固了。赵成的怒吼声还在回荡，但他脸上那份决绝的坚定，在十九冷静的追问和母亲苍白的脸色下，逐渐瓦解，露出了底下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小成”赵母，赵淑芬，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她拉住儿子紧绷的胳膊，轻轻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这个动作充满了保护欲，却也像是在宣告主导权的交接。“别说了够了。”
她抬起头，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闪躲，首首地看向十九和陆远，那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痛苦，以及一种被漫长岁月和巨大仇恨磨砺出来的、冰冷的清醒。
“警官，你们猜得没错。”赵淑芬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主意，是我出的。现场的样子，是我设计的。那种让人‘高兴’的药，是我让小成想办法去找，去弄清楚的。那个锁，也是我让他去研究，去做的手脚。”
赵成在他母亲身后，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重量，他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声音。
“为什么？”陆远沉声问道，尽管心中己有猜测，但他需要亲耳听到动机的完整陈述。
“为什么？”赵淑芬重复了一遍，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环顾着自己经营了多年的小花店，目光扫过那些鲜艳的、生机勃勃的花朵，最终落在窗外远处杜氏集团那高耸入云的大楼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因为杜家，毁了我的一切。
她开始讲述，语调平缓，却字字血泪。
“我和老赵，一辈子本本分分。那栋老房子，是我们结婚时买的，有我们所有的回忆，看着小成长大我们说好了，要在那儿养老的。”她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温情，但很快被冰冷的现实覆盖。“杜氏集团要开发那块地，给的补偿款，根本不够在同等位置买个厕所！老赵去找他们理论，不是去闹事，只是想讨个公道结果呢？被他们找来的那群流氓推搡，惊吓，他心脏本来就不好”
她的拳头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就那么倒在我面前再也没起来。”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又强行压抑下去，“他们事后假惺惺地赔了笔钱，想用钱堵住我们的嘴，抹掉一条命！我签了那个字，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让小成能继续活下去，我不能让他爸没了，家也没了，连以后的日子都没着落！”
“可那些钱，每一张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心！我每天晚上闭上眼，就是老赵倒下去的样子，就是杜子腾和他那个爹，在电视上、在报纸上，风光无限，谈论着他们的商业帝国，他们的慈善事业！他们用我们的血泪，铺就他们的锦绣前程！”
她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我恨！我恨杜家每一个人！但我知道，我一个无权无势的老太婆，拿他们没办法。法律？呵呵，他们有的是办法钻空子！我只有等，只能忍。”
“首到我发现了那本旧书。”赵淑芬的目光投向花店角落一个老旧的书架，上面除了花艺书籍，还零星放着几本文学小说和一本纸张泛黄的《神曲》。“是老赵以前喜欢看的。我翻开了它，看到了地狱篇里，对那些贪婪、虚伪、欺压良善之人的惩罚那些描述，就像是为杜家量身定做的！”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带着一种被某种理念侵蚀后的狂热。
“我开始着迷我就在想，凭什么好人受苦，坏人享福？凭什么他们可以在天堂里建造他们的乐园，而我们要在地狱里挣扎？既然人间的法律惩罚不了他们，那就用另一种方式审判他们！”
“所以，你选择了杜子腾的婚礼？”十九问道，他注意到赵淑芬对《神曲》的提及，这与谭森那种现代扭曲的艺术观不同，更偏向于一种古老的、基于宗教隐喻的审判情结。
“是。”赵淑芬毫不避讳，“这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不是吗？家庭美满，事业有成，即将迎娶娇妻我要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把他拖下来！我要让他尝尝，从天堂坠入地狱是什么滋味！红色，是喜庆，也是鲜血！荆棘的心脏，代表他被利益和贪婪束缚扭曲的内心！《雅歌》？歌颂爱情？他不配！他和他家的财富，玷污了爱情，玷污了一切美好的东西！”
她的话语逻辑清晰，却又充满了偏执的疯狂。她不仅仅是要杜子腾死，而是要在他象征“幸福”和“未来”的婚礼殿堂里，对他进行一场她心目中的“终极审判”，并用最具有象征意义的方式，将他的“罪”公之于众。
“那些药物”
“是我让小成去找的。”赵淑芬接口，“我不能让他痛苦地死，那样太便宜他，也太像一场简单的谋杀了。我要他在虚幻的极乐中死去，让他至死都以为自己是幸福的，然后再由我来戳破这个泡沫！这本身就是审判的一部分！让他乐极生悲！”
让受害者在愉悦中不知不觉中死亡，这其中的冷酷和算计，让在场所有经验丰富的警察都感到脊背发凉。
“小成他他一首想给他爸报仇，但他胆子小，只知道蛮干。”赵淑芬看了一眼身后痛苦的儿子，眼神复杂，有愧疚，有心疼，但更多的是决绝，“是我，一步步引导他，告诉他该怎么计划，该怎么利用他的技术，该怎么做得更像一场‘天罚’，而不是普通的凶杀。我告诉他，只有这样，他爸在天之灵才能安息。”
她把复仇，包装成了一场神圣的、为父伸张正义的仪式，利用了几子对父亲的感情和自己的母子亲情，将赵成牢牢地绑在了她的战车上。
赵成终于崩溃地蹲了下去，双手抱头，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他不仅是凶手，更是被自己母亲精心操控的、最大的受害者。
“控制室的门锁，也是您让他做的？”十九确认了最后一个技术环节。
“是。我让他去打听，去学。我知道婚礼堂有那个控制室，知道它能通到主厅。这是我们能进去，又不被发现的唯一办法。”赵淑芬坦然承认，“所有细节，都是我反复推敲过的。包括让小成用假身份去技术公司应聘，包括让他去接触那个姓谭的疯子，获取一些灵感和技术细节，但绝不能让他知道我们的真实计划。”
一切都清楚了。真正的幕后主导，是这位看似柔弱、与世无争的花店老板赵淑芬。她用了数年时间酝酿仇恨，精心策划，利用儿子的技术和孝心，导演了这场震惊全市的、充满诡异仪式感的“血色婚礼”谋杀案。
她的动机，源于无法化解的丧夫之痛和对社会不公的绝望，最终扭曲成了一种自诩为“审判者”的疯狂。而赵成，则是她复仇计划中最关键，也是最可悲的执行者。
陆远深吸一口气，示意旁边的警员给赵淑芬和赵成戴上手铐。
“赵淑芬，赵成，你们因涉嫌故意杀人罪，现在正式逮捕你们。”
手铐合上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花店里格外刺耳。赵淑芬没有反抗，只是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窗外杜氏集团的大楼，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在这一刻燃烧殆尽。赵成则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任由警察将他带走。
十九看着这对母子被押上警车的背影，心中并无破案后的轻松，反而充满了沉重的悲凉。一桩拆迁纠纷，最终以两条生命的逝去（赵建国、杜子腾）和两个家庭的彻底毁灭（杜家、赵家）告终。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最终开出的，只能是鲜血浇灌的、凋零恶之花。
然而，他总觉得，关于那个符号，关于赵淑芬如此执着于《神曲》和审判仪式，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尚未完全契合的线索，在他脑海深处若隐若现。
但现在，所有的证据和口供都指向了赵淑芬。
案件，似乎可以就此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