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轩坐在审讯椅上,仿佛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陆远推过来的那叠供词复印件,像一块块冰冷的墓碑,压垮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审讯室的灯光无情地照着他失去血色的脸,额角渗出的冷汗在光线下闪着微光。他之前精心维持的、属于画廊老板的从容外壳彻底碎裂,露出了内里不堪一击的本质。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响。陆远并不催促,只是用冷静而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注视着他,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等待猎物最后的挣扎。
“他他胡说!”周明轩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嘶哑,试图做最后的反驳,但底气明显不足,“张伟他是在污蔑!他想把杀人的事推到我头上!”
“污蔑?”陆远拿起那份物证报告,翻到有关针孔和捂压痕迹的那一页,指尖重重地点在纸上,“这上面的针孔,和张伟描述的、你提供给他的针剂,是巧合?苏晓雯电脑里加密日志提到的‘清洁方案’、‘张此人可用’,也是巧合?还有,你远程指挥他制造密室、处理琴盒的通讯记录,虽然你用了不记名电话卡,但基站信号轨迹和张伟的供词完全吻合,这也是巧合?”
一连串的“巧合”如同重锤,砸得周明轩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在环环相扣的证据链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颓然地靠回椅背,眼神涣散。
“周明轩,事到如今,隐瞒己经没有意义。”陆远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酷,“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是否承认,而是如何面对。主动交代,配合我们找到那把斯特拉迪瓦里琴,或许还能在法庭上为你争取一丝酌情考量的可能。”
“琴”周明轩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混杂着贪婪、不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琴不在我手里。”
“在哪里?”陆远紧紧追问。
“我我不知道具体在哪里。”周明轩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近乎绝望的苦笑,“我把它‘寄存’出去了。”
“寄存”——这个词他曾经用在苏晓雯身上,如今再次出现,带着更深的阴谋气息。
“寄存给谁?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陆远意识到,这才是周明轩最后的底牌,也是追回赃物的关键。
“那天晚上,我让张伟把琴放在画廊后门。之后之后我联系了另一个人,让他取走,并且尽快处理掉。”周明轩的声音很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
“是谁?”
“我不能说”周明轩猛地摇头,眼神中那份恐惧更加明显,“说了我们都得死。”
“周明轩!”陆远厉声道,“你现在涉嫌的是谋杀重罪!还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你以为你不说,就能保护谁,或者保护你自己吗?找到琴,揪出你的同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周明轩浑身一颤,双手死死攥住囚服的裤腿,指节发白。他陷入了剧烈的内心挣扎,一边是法律的严惩,另一边似乎是他更畏惧的、来自黑暗中的威胁。
观察室里,十九冷静地注视着周明轩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他的恐惧不像是装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战栗,表明他口中的“那个人”或者其背后的势力,绝非善类。这把斯特拉迪瓦里琴牵扯出的,可能不仅仅是周明轩个人的贪婪,还有更庞大的、隐藏在艺术品交易阴影下的非法网络。
“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别的?”十九通过内部通话系统,向陆远提示了一个方向。
陆远会意,改变策略,不再一味施压,而是尝试切入他的心理:“周明轩,你苦心积虑,甚至不惜杀人,就是为了这把琴。它对你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仅仅是钱吗?还是它关系到你更重要的东西?你的画廊?你的地位?或者,你背后还有更大的债主?”
周明轩猛地抬起头,看向陆远,眼神闪烁。陆远的话显然戳中了他的某些隐秘。
“是是‘他们’逼我的”周明轩的声音带着哭腔,心理防线终于出现了决定性的裂缝,“我的画廊早就成了一个空壳,我欠了‘他们’一大笔钱,如果还不上‘他们’会毁了我的一切。‘维米尔女士’是我唯一的翻身机会。只要把它成功出手,我就能还清债务,甚至”
“他们是谁?”陆远抓住关键。
“是是一个做‘特殊艺术品’贸易的”周明轩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依旧不敢说出具体名号,“苏晓雯她本来是最好的掩护。年轻,漂亮,有天赋,没人会怀疑她用的琴是斯特拉迪瓦里我原本计划利用她参加大赛获得关注,趁机寻找买家可是她她太聪明了,她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想要退出,还威胁我”
他的供述与苏晓雯日志中的困惑和恐惧相互印证。苏晓雯的觉醒,打破了他完美的计划,也将她自己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所以你就决定灭口,并且尽快将琴脱手?”
“我我没有选择!”周明轩激动起来,“琴在我手里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险!苏晓雯一旦说出去,或者‘他们’失去耐心,我就全完了!我必须处理掉她,也必须尽快把琴交给‘他们’抵债!”
“取走琴的人,是‘他们’派来的?”
周明轩沉重地点了点头。
“怎么联系?如何交接?”
“通过通过加密信息。单线联系。他取走琴后,会按照指令转移到安全地点,然后然后我就不知道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他们’会处理。”周明轩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那把琴,现在可能己经在出境的路上了,或者己经被藏到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审讯暂时告一段落。周明轩因涉嫌故意杀人罪、盗窃罪(目标为珍贵文物)被正式批准逮捕。他虽然承认了主要罪行,并指认存在一个神秘的“他们”,但关于这个非法艺术品贸易网络的具体信息,他知之甚少,或者说,不敢透露更多。
警方立刻根据周明轩提供的有限线索展开追踪,同时向国际刑警组织通报了“维米尔女士”斯特拉迪瓦里琴可能被非法贩运的情况,请求协助堵截。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一旦这把琴流入那个隐秘的黑暗网络,再想追回,无疑是大海捞针。
结案报告似乎可以开始撰写,凶手落网,动机清晰,主要过程明朗。但专案组内部,尤其是陆远和十九,却笼罩在一层难以驱散的阴影中。
“我们抓住了一个被贪婪和恐惧驱使的傀儡,但放走了真正的幽灵。”陆远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语气沉重。那个看不见的“他们”,如同城市光鲜表皮下的暗疮,依然在悄然蠕动。
十九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白板上“维米尔女士”那华美的照片上。那把经历了三百年岁月的小提琴,曾奏响过无数美妙的乐章,如今却成了贪婪、背叛与谋杀的象征,其本身也陷入了沉默,不知所踪。
它的沉默,比苏晓雯的死亡更令人感到无力。它见证了一场悲剧,自身也成为了另一场更大、更隐秘的非法交易的牺牲品。
案件的司法程序可以终结,但围绕着艺术、贪婪与犯罪的暗流,永远不会止息。找到“维米尔女士”,摧毁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网络,是另一场更加漫长而艰巨的战斗。
而对十九而言,他仿佛能听到,那把沉默的琴身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发出无人听见的、低沉的悲鸣。它等待着,或许永远沉寂,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能重见天日,再次奏响纯净的旋律,洗刷附着其上的罪恶与血腥。
但那一天,似乎还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