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这个词如同一个不祥的低音,在专案组的临时办公室里回荡。那张写着潦草字迹的乐谱被小心地塑封起来,放在白板的正中央。笔迹鉴定需要时间,但首觉告诉每个人,这很可能出自苏晓雯之手,并且写于一个情绪极度激动的时刻。
“查苏晓雯的社会关系,重点排查近期与她有过矛盾,或者可能被她称为‘骗子’的人。”陆远下达指令,“男朋友、竞争对手、老师、甚至是有经济纠纷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警方的工作迅速铺开。另一方面,寻找那把失踪的小提琴也成为当务之急。琴韵楼内外、附近的垃圾桶、甚至校园的人工湖都进行了初步排查,一无所获。它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十九没有参与大规模的问询。他再次回到了琴韵楼307房间。这一次,他关注的不再是房间中央的悲剧焦点,而是那些容易被忽略的边界和连接处。
他站在走廊里,反复观察307房门的内外。老式的实木门,门轴有些许松动,锁是常见的弹子锁,从内部旋转按钮上锁,外部用钥匙开启。管理员持有备用钥匙,但发现尸体时,钥匙插在房内锁孔里,意味着门是从内部反锁的——这是构成“密室”的重要一环。
他的目光落在门框上方和地面。门槛与地板之间有一道细微的缝隙。他蹲下身,用强光手电照射缝隙内部。除了积攒的灰尘,似乎并无异样。
但当他将光线角度调整到几乎与地面平行时,他注意到,在门槛内侧靠近边缘的地方,有一小段大约两三厘米长的区域,灰尘的分布似乎比其他地方更薄,像是被什么扁平的东西极快地扫过或拖动过。
他取出镊子和证物袋,极其小心地从那片区域提取了灰尘样本。这可能需要与现场其他地方的灰尘进行成分比对,才能确定其特殊性。
接着,他回到琴房内,再次检查窗户。插销锁死,窗框边缘的灰尘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他仔细观察窗台的内部和外部。外部窗台积了些落叶和灰尘,没有明显的踩踏或搁置重物的痕迹。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那架斯坦威钢琴。他打开琴键盖,黑白分明的琴键安静地排列着。痕检人员己经采集过指纹。十九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琴键,然后停留在低音区几个相邻的琴键上。在象牙白的键面上,有几个键似乎残留着一点点极其微小的、深色的碎屑,与木质地板颜色相近,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他用便携式放大镜仔细观察,并用微型取样器收集了这些碎屑。这看起来像是某种木材的碎屑?
钢琴、琴弓、松香、木材碎屑这些元素似乎都指向音乐本身。但那个“密室”的幽灵,依旧徘徊不去。
负责调查苏晓雯社会关系的警员带回了初步信息。苏晓雯,二十一岁,器乐系大三学生,天赋出众,是学院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之一,性格被描述为“认真、要强,有时略显孤傲”。她来自一个普通工薪家庭,学习小提琴花费不菲,因此她除了学业,还偶尔在一些高级餐厅或私人活动中演奏赚取费用。
“情感方面呢?”陆远问。
“据了解,苏晓雯目前没有公开的男朋友。但有不少追求者。其中比较突出的有两个:一个是同系的大提琴手,叫赵健,据说追求她很久,但苏晓雯似乎态度比较冷淡。另一个是校外人士,一家画廊的年轻老板,叫周明轩,经济条件不错,曾多次来学校接苏晓雯,也赞助过一些乐团的活动。
“竞争对手呢?”
“首席小提琴的位置并非固定,乐团内部存在竞争。另一个首席小提琴手,叫陈静,与苏晓雯水平在伯仲之间,两人关系据说有些微妙。另外,下个月有一个全国性的青年音乐家大赛,名额有限,苏晓雯和陈静都是有力的竞争者。”
动机的可能性开始浮现——情感纠葛、学业竞争。
这时,理化实验室送来了关于那几个微量物证的初步分析报告。
“门口的白色粉末,”林薇拿着报告说道,“成分是石膏粉,非常细腻,常见于美术雕塑或者某些乐器调音孔的密封修补材料。”
“琴键上的深色碎屑,”她继续道,“初步判断是玫瑰木的碎屑,这种木材常用于制作小提琴的指板、弦轴等配件。”
小提琴!玫瑰木正是制作小提琴的常用木材!
“还有死者指甲缝里的复合物,”林薇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除了之前发现的纤维和矿物质,我们在更精细的分析下,发现里面混合了极微量的皮肤角质蛋白,以及一种特殊的油性物质。这种油性物质,初步比对,与高级小提琴琴弓弓杆保养用的木油成分高度吻合。”
皮肤角质蛋白,弓杆木油这意味着,苏晓雯在死前,可能用指甲抓挠过某个涂抹了保养油的小提琴弓杆,或者抓挠过持有这种琴弓的某个人!
线索开始交织,但指向却更加迷离。石膏粉、玫瑰木碎屑、弓杆保养油所有这些,似乎都在将嫌疑引向一个与小提琴密切相关的人,或者环境。
“查一下赵健和周明轩,重点询问他们昨晚的行踪,以及他们是否拉小提琴,或者拥有、接触小提琴。”陆远命令道,“还有那个陈静,也要详细询问。”
十九静静地听着这些汇报,他的手指在白板上轻轻敲击,上面现在贴满了照片和线索标签:苏晓雯的照片、琴房平面图、染血琴弓、写有“骗子”的乐谱、石膏粉、玫瑰木碎屑、弓杆保养油
“管理员说,他锁门前巡楼,确认所有琴房灯都关了。”十九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讨论停了下来,“他如何确认?是从门上的窗户看进去吗?”
负责询问管理员的警员立刻回答:“是的,他说每个琴房的门上部都有一块长方形的毛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是否亮灯。他巡楼时,就是通过看玻璃窗确认里面黑着灯,才认为没人的。”
毛玻璃窗十九走到307琴房门口,抬头看着门上方那块磨砂玻璃。从外面看进去,只能看到里面模糊的光影,无法看清具体细节。
“如果里面的人没有开主灯,只开了一盏小灯,或者借着窗外路灯的光线”十九缓缓说道,“从外面看,很可能也会认为是‘黑着灯’。”
陆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管理员锁门时,苏晓雯可能还在里面,但灯没开,或者光线很暗,所以管理员误以为没人?”
“或者,”十九补充道,“当时里面还有另一个人,他们刻意营造了没人的假象。”
这个推测,瞬间动摇了“密室”成立的基础时间点。如果苏晓雯是在管理员锁门之后才遇害,那么所谓的“密室”只是在案发后形成的,凶手完全有可能在管理员锁门之前就进入琴房,或者拥有钥匙。
“钥匙!”陆远眼神一凛,“查所有可能接触到307琴房钥匙的人!管理员、之前的使用者、甚至是否有私下配钥匙的可能!”
调查方向再次调整。警方开始重点核查钥匙管理和使用记录,同时对赵健、周明轩、陈静等人进行深入问询。
询问室内,赵健,那个大提琴手,显得有些紧张和悲伤。他承认自己爱慕苏晓雯,但表示对方一首拒绝他。案发当晚,他声称自己在宿舍练琴,有室友可以作证。
周明轩,画廊老板,则表现得沉稳得多。他承认与苏晓雯交往密切,但强调是“互相欣赏的好朋友”,并提供了案发当晚他在画廊主持一个小型沙龙聚会的证据,有多位宾客可以作证。
陈静,苏晓雯的竞争对手,则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她承认两人存在竞争,但否认有任何足以导致谋杀的仇恨。“她是很优秀,但我也不差。”陈静语气平静,却带着自信,“竞争应该是在舞台上,而不是用这种方式。”她提供了案发当晚在图书馆看书的记录,但图书馆监控存在盲区,无法完全确认她始终在场。
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似乎都有一定的可信度,但又并非无懈可击。
钥匙管理的调查也有了发现。琴房钥匙管理虽然严格,但并非毫无漏洞。有学生反映,有时为了图方便,相熟的同学之间会私下借用钥匙,甚至存在私下配钥匙的情况,虽然校方明令禁止。
案件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为更多人物的登场和看似矛盾的物证而变得更加浓重。那个隐藏在“骗子”指控和失踪小提琴背后的幽灵,似乎正在演奏一曲越来越复杂的协奏曲。
十九站在琴韵楼的走廊里,看着307那扇紧闭的门。门上的毛玻璃窗像一个模糊的瞳孔,隐藏着昨晚的秘密。凶手是如何进出这个房间的?他或她,是如同幽灵般穿墙而过,还是利用了一个所有人都忽略的、简单的诡计?
他知道,答案就隐藏在这些看似零散的线索里——石膏粉、玫瑰木屑、保养油、毛玻璃窗,还有那把不知所踪的小提琴。
他需要找到那根能将所有珠子串起来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