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之厅”的发现,像一道来自遥远时空的回响,震荡在专案组内部。结案工作被陆远强行按下暂停键。他顶住压力,坚持必须彻底厘清高铭犯罪思想的源头及其潜在影响,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案结事了。
高铭被再次提审。这一次,陆远没有纠缠于作案细节,而是首接将那些恢复的古籍内页照片,以及关于“镜之厅”的调查结果摆在了他面前。
一首保持着冷漠平静的高铭,在看到那些古老图案和“镜之厅”字样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一首紧绷的、如同面具般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追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的神情。
“你去过那里,对吗?”陆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个黑曜石镜厅。你的‘蜕变’理论,你的‘黑色蝴蝶’,都来自那里。”
高铭沉默了很久,久到审讯室里的空气几乎凝固。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冰冷的手铐,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是”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我找到了真正的‘圣地’。”
他开始了另一段独白,与之前充满理性诡辩的“美学宣言”不同,这段独白充满了神秘主义和狂热的色彩。
他描述了自己如何偶然接触到关于那个废弃修道院和“镜之厅”的传说,如何着迷于那种混合了炼金术、古老生物学和黑暗仪式的异端学说。他相信,那些中世纪的信徒并非愚昧,而是触摸到了关于生命本质和形态转换的、被主流科学遗忘的“真理”。
“他们认为,灵魂的形态并非固定,可以通过特定的仪式、符号和‘媒介’,进行引导和重塑。”高铭的眼神变得迷离,“‘镜之厅’的黑曜石,据说不只是反射影像,更能映照出灵魂潜在的、扭曲的‘真实形态’。而蝴蝶从蠕虫到蛹,再到破茧成蝶,正是最完美的‘蜕变’象征!”
他将那套古老的异端学说,与他现代的生物化学知识粗暴地嫁接在一起,形成了自己那套骇人听闻的“蜕变”理论。简化蝴蝶代表被束缚的、需要被“定格”的初始美的楚小禾,而黑色蝴蝶,则代表通过“镜厅”理念引导,打破枷锁、获得“新生”和“力量”的终极形态——这也是他对李萌进行活体实验的理论依据,他试图成为那个引导“蜕变”的“操镜者”。
“那些古籍是‘神谕’。”高铭喃喃道,“我只是它们的执行者。”
他将自己的罪行,归结为对某种古老黑暗智慧的实践和“忠诚”。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些?还有谁去过‘镜之厅’?或者接触过这些古籍?”陆远紧紧追问,这才是关键。
高铭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掺杂着傲慢与孤独的表情:“那些庸人,怎么可能理解?陈昊?他连门槛都摸不到。这些知识是孤独的,只配少数被选中的人掌握。”他坚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天选之子”。
审讯结束后,陆远立刻部署了两项紧急任务:一是通过所有渠道,严密监控是否还有其他可能接触过类似古籍或地点、并表现出类似倾向的人员;二是请求国际同行协助,尽可能收集更多关于那个“镜之厅”和关联异端学说的历史资料,评估其潜在危害。
尽管高铭声称自己是孤独的,但警方不敢掉以轻心。思想的病毒,一旦脱离古老的羊皮卷,进入现代的信息网络,其传播速度和变异可能无法估量。
与此同时,对高铭和陈昊的最终定罪程序也在稳步推进。两人的罪行铁证如山,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几天后,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十九独自一人来到了市立医院。李萌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心理疏导后,情况有了显著好转,记忆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情绪稳定了许多,即将出院。
十九站在病房外,没有进去。他看着窗内李萌安静地收拾着东西,她的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平静而脆弱。她侥幸从高铭的“镜厅”噩梦中逃脱,但那段被强行“凝视”和试图“塑造”的经历,注定会成为她生命中一道无法完全抹去的阴影。
那个遥远的、废弃修道院里的“镜之厅”,虽然物理上并未首接伤害任何人,但它所承载的黑暗思想,却如同穿越时空的幽灵,附身于高铭,在现代化的都市里导演了一场真实的血腥悲剧。
思想的回响,比任何实体的武器都更加持久和危险。
十九转身离开医院,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城市依旧喧嚣,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拉出长长的倒影。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穿透云层,看到那个隐藏在历史尘埃和异国山峦中的、布满黑曜石镜面的厅堂。
一个高铭倒下了。但“镜之厅”依然存在,沉默地矗立在时间的彼岸。它所代表的、人类对生命形态和灵魂边界那永不满足的、危险的探索欲望,也永远不会消失。
案件的卷宗可以合上,但对黑暗的警惕,必须始终保持。
十九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迈步走入熙攘的人流。他知道,与无形思想的战争,远比追捕一个有形的凶手更加漫长,也更加艰难。而他的使命,就是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片充斥着各种“回响”的迷雾中,分辨出那些可能导致毁灭的杂音,并尽力将其消除。
下一个转角,或许就藏着新的谜题。而他的脚步,不会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