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的供词，如同拼上了最后一块关键的拼图，清晰地勾勒出高铭作为主犯、陈昊作为狂热从犯的犯罪结构。高铭那套“永恒之美”与“蜕变”的扭曲理论，以及陈昊盲目的崇拜与献身，似乎足以解释己发生的所有罪行。
专案组内部，结案的呼声越来越高。证据链完整，嫌疑人认罪，似乎己经没有再深入的必要。大部分警力开始转向案卷整理和移交检察院的准备工作。
然而，陆远、林薇和十九组成的铁三角，却固执地停留在那尚未消散的疑虑之中。高铭提及的“古老的智慧”、“被遗忘的仪式”，陈昊话语里对“黑色蝴蝶”终极形态的迷茫，以及那两张写着“镜”和“新生”的神秘纸屑，都像细微的尖刺，扎在他们的思维里，无法忽略。
“我们不能就这么结案。”陆远在只有三人的小会议室里，语气坚决，“高铭和陈昊是凶手，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们背后，会不会还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影响了他们，或者被他们借鉴、扭曲了的东西？”
林薇表示同意：“尤其是那种神经毒素的来源，以及高铭某些过于‘系统化’的改造理念，不像是一个闭门造车的艺术家能完全独立构思出来的。可能存在着某种理论源头，或者共享的知识库。”
十九没有说话，他的面前摊开着所有物证的高清照片和检验报告。他的目光反复在几个点之间移动：楚小禾案中的简化蝴蝶，李萌记忆中的黑色蝴蝶，写着“镜”和“新生”的纸屑，以及高铭工作室“手术室”墙壁上那个巨大的、极具攻击性的黑色蝴蝶图案。
颜色，形态，语境。差异与关联。
突然，他拿起“镜”和“新生”的纸屑照片，并排放在一起。
“镜新生”他轻声念道，脑海中闪过“再生之镜”展览的名字，以及高铭所说的“蜕变”。
一个模糊的联想逐渐成形。
“陆队，林法医，”十九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找错了‘祭坛’。”
“什么意思？”陆远追问。
“高铭的工作室，是他的‘工坊’，是他进行‘操作’的地方。但那里，真的是他所有灵感和仪式的‘源头’吗？”十九快速说道，“‘镜’如果不仅仅指代展览，而是一个地点，一个象征？‘新生’如果不仅仅是理念，而是一个过程或者结果的名字？”
他走到白板前，画了两个圈，一个标注“高铭工坊”仪式源头“？”。
“高铭的理论和行为，存在着一种不协调感。他的核心是‘控制’和‘定格’，但‘蜕变’和‘黑色蝴蝶’却强调‘激烈变化’和‘新生’。这种矛盾，或许是因为他吸收、扭曲了来自别处的理念。那个真正的‘祭坛’，那个他汲取疯狂灵感的地方，可能另有所在。”
这个推断让陆远和林薇都感到震惊，但仔细回想案件的种种细节，又觉得不无道理。
“如果存在另一个地点，会是什么地方？和高铭有什么关系？”林薇问道。
“查！”陆远当机立断，“彻底调查高铭的所有社会关系、求学经历、旅行记录、阅读书目、网络足迹！寻找任何与‘镜’、‘新生’、‘蜕变’、以及不同形态‘蝴蝶’符号相关的线索！尤其是他出国留学那段时间的经历！”
新的调查方向悄无声息地展开，与表面上紧锣密鼓的结案准备工作并行。这一次，调查更加隐秘，也更加深入。
调查首先聚焦于高铭在欧洲学习蜡像制作的经历。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渠道以及对其当时同学、导师的远程问询，一个此前被忽略的信息浮出水面：高铭在留学期间，曾一度对欧洲中世纪晚期的一些神秘主义社团和符号学产生过浓厚兴趣，并频繁参观一些收藏有相关古籍和艺术品的私人博物馆、甚至是一些废弃的古修道院。有同学回忆，他当时曾痴迷于某种关于“灵魂蜕变与肉体重塑”的古老异端学说，还曾试图将其融入他的蜡像创作中，但被导师认为“过于阴暗”而制止。
“灵魂蜕变与肉体重塑”这与“taorphosis”和“新生”的概念隐隐呼应！
与此同时，技术组对高铭加密电脑的底层数据进行深度挖掘，在一个被多次覆盖、几乎无法恢复的磁盘扇区里，还原出了一个被删除的加密压缩包碎片。经过艰难的破解，里面是几张模糊不清的古籍内页照片，上面画着一些复杂的、混合了炼金术符号和生物解剖图的诡异图案，旁边用古老的拉丁文和德文标注着注释。在其中一页的页眉，有一个手绘的、与高铭工作室墙上那个攻击性黑色蝴蝶形态极其相似的图案！而在图案下方，有一行小字，翻译过来是：“于镜之厅中，完成最终之蜕”
镜之厅！
“镜”不再只是一个概念，它指向了一个具体的地点！“镜之厅”！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高铭的扭曲理念，并非完全原创，而是源自他对某些欧洲古老神秘学说的吸收和极端化发展！那个“镜之厅”，很可能就是他精神上的“祭坛”，是他获取那些关于“蜕变”和“黑色蝴蝶”疯狂灵感的地方！
“立刻查！这个‘镜之厅’到底是什么？在哪里？”陆远感到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调查范围迅速缩小。结合高铭的留学经历和那些古籍可能出处的信息，警方将目标锁定在位于欧洲某国偏远山区的一个、几个世纪前就己废弃的古老修道院。根据有限的 historical 记录和探险者留下的资料，那个修道院内部有一个被称为“镜厅”的地下室，因其墙壁上曾镶嵌满巨大的如同镜子的黑曜石片而得名，曾是该修道院某个信奉异端学说的修士团体进行秘密仪式的场所。
高铭一定去过那里！那里就是他疯狂思想的孵化器！
然而，那个修道院远在海外，且己成废墟，警方无法进行实地勘查。但这一发现，从根本上动摇了即将结案的根基。
高铭和陈昊是必须受到惩罚的罪犯，但滋生他们这种极端扭曲思想的“土壤”——那些古老的、黑暗的知识遗产，以及它们可能通过其他渠道继续影响着现实世界的可能性——却依然存在。
抓住高铭，端掉了他的“工坊”，但那个遥远的、象征着黑暗源头的“镜之厅”依然沉默地矗立在山峦之中。而谁又能保证，不会有下一个“高铭”，在某个角落，被同样的黑暗所吸引，开始新一轮的、对“美”与“生命”的扭曲审判？
案件的终点，似乎连接上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古老的黑暗脉络。审判了两个堕落的灵魂，却无法轻易斩断那滋养堕落的根源。
专案组陷入了沉默。结案报告似乎触手可及，但他们都知道，这个案子，在他们心中，远未真正结束。真正的“祭坛”仍在远方，无声地昭示着人性中那永不熄灭的、对黑暗知识的危险好奇与模仿冲动。
而对十九而言，他仿佛看到，在那遥远的、布满灰尘的“镜之厅”里，无数扭曲的蝶影，正在破碎的黑曜石镜面中，无声地振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