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铭被正式逮捕,关押进看守所。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将他塑造成一个沉迷于扭曲艺术的冷血恶魔,“永恒之美”工作室和那个隐藏的“手术室”的照片更是引发了公众的愤怒与恐惧。社会舆论强烈要求严惩凶手。
然而,在法律的程序真正走到那一步之前,对高铭的审讯仍在继续。警方需要厘清每一个细节,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也需要尝试理解他那套扭曲的逻辑,以期找到可能存在的其他受害者或潜在威胁。
审讯室里,高铭换上了囚服,摘掉了眼镜,那双失去了镜片遮挡的眼睛,显得更加空洞和深不见底。他似乎己经接受了现状,甚至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平静。
陆远没有急于追问作案细节,而是尝试切入他的内心世界。
“高铭,你一首谈论‘永恒之美’。对你而言,什么是真正的‘美’?”
高铭抬起眼皮,看了陆远一眼,嘴角泛起一丝近乎怜悯的嘲笑:“你们眼中的美,是活色生香,是转瞬即逝的青春和活力。但那只是表象,是基因和荷尔蒙短暂的骗局。真正的美,是形式,是结构,是超越了时间腐蚀的‘存在’本身。”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授课般的腔调:“一尊古希腊雕像,它的美在于比例、线条、以及大理石所承载的永恒沉默。一只被完美保存在琥珀里的昆虫,它的美在于那个被凝固的瞬间,超越了它短暂生命的局限。楚小禾她活着的时候,她的美属于她自己,属于流逝的时间。但现在,我帮她摆脱了时间的束缚,她的美丽被定格在了最巅峰的状态,这难道不是一种更高级的存在形式吗?”
他将谋杀和防腐处理,视为一种赋予“永恒”的崇高行为。
“所以,你自认为是在‘帮助’她们?”林薇通过单向玻璃,忍不住对着麦克风插话问道,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高铭似乎能听到观察室的声音,他转向玻璃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它看到林薇:“是的,医生。你解剖尸体,是为了寻找死因,是服务于生者的法律。而我,是在服务于‘美’本身,服务于一种更高的法则。我让她们脆弱的、终将腐朽的美丽,获得了不朽的形式。”
这番诡辩令人不寒而栗。他将自己的犯罪行为,拔高到了哲学和美学的高度,用以掩饰其内核的残忍与自私。
“那李萌呢?你的‘蜕变’又是什么?”陆远将话题引向更危险的方向。
“‘蜕变’”高铭的眼神中第一次闪现出真正的、近乎狂热的亮光,“那是更伟大的阶段!定格美,只是第一步。,是创造美!是打破上帝或者说进化论赋予的粗糙模板,按照更完美的理念,去重塑,去升华!”
他详细描述了他对李萌的“实验”:使用神经毒素是为了让她进入一种“可塑的宁静状态”,那些精细的注射和植入,是他尝试引入某些他认为能“优化”皮肤质地、延缓细胞衰老、甚至“影响情绪表达”的未知生物制剂。
“我想看看,能否通过干预,创造出一种更‘温顺’,更‘持久’,更符合‘理想形态’的活体之美。可惜时间不够了。”他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遗憾,仿佛一个被打断了实验的科学家。
这番供述,彻底暴露了他不仅视生命为草芥,更将活人视为可以随意改造的“材料”。他的“艺术”己经从保存尸体,升级到了操控和改造活人。
“陈昊在你的‘伟大事业’里,扮演什么角色?”陆远抓住机会追问。
高铭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混杂着轻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利用。“陈昊?一个充满欲望却又怯懦的模仿者。他迷恋权力,迷恋掌控,尤其是对美丽事物的掌控。我的作品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他以为参与进来,就能触摸到那种力量。他替我处理一些琐事,观察目标,甚至在我对楚小禾进行‘永恒处理’时,他就在旁边,既恐惧又兴奋。”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主动提出顶罪,与其说是为了保护我,不如说是为了向他内心那个怯懦的自我证明,他也有为了‘艺术’献身的勇气。一种可悲的自我感动罢了。”
高铭的独白,冷酷地剖析了陈昊的心理,将他定位为一个可悲的、试图通过依附强者来获得自我认同的追随者。
审讯持续了数小时,高铭侃侃而谈,将自己的罪行包装成一场孤独而崇高的美学革命。他承认了所有警方己经掌握的技术性细节,但对“黑色蝴蝶”的象征意义,以及“taorphosis”计划中那些尚未被触及的目标,却始终语焉不详,或者用空洞的美学理论来搪塞。
他像一个沉迷于自己世界的疯狂国王,虽然己成阶下囚,却依然在自己的精神王国里进行着审判。
结束审讯后,陆远、林薇和十九心情都异常沉重。
“他彻底疯了。”陆远叹了口气,“但他的疯狂,具有极强的逻辑性和欺骗性。”
“更可怕的是,他这种将人物化、将犯罪美学化的思想,会不会有其他的追随者或模仿者?”林薇担忧地说,“陈昊不是第一个,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十九沉默着,他的脑海中回荡着高铭关于“蜕变”和“创造美”的疯狂言论,以及他提及“黑色蝴蝶”时那一闪而过的异样。高铭的理念核心是“控制”和“定格”,而“蜕变”所蕴含的“不确定性”和“激烈变化”,似乎真的与他的核心理念存在一层隔阂。
这层隔阂,是源于他理念自身的进化,还是暗示着他的灵感,或者他这套扭曲美学的某个部分,其实来自他处?
那个更具攻击性的黑色蝴蝶,是否不仅仅是他个人理念的象征?
高铭的独白,仿佛揭开了谜底,却又引向了更深的、关于思想源头和潜在影响的疑问。审判了一个执行者,是否就意味着铲除了滋生这种罪恶的土壤?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就在警方整理高铭案卷,准备移送检察机关之际,技侦部门送来了对高铭工作室及“手术室”进行全面勘查后的最终报告。报告末尾,附上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发现:在“手术室”那个绘制着黑色蝴蝶的墙壁下方,极其隐蔽的踢脚线缝隙里,技术人员发现了一小片被揉皱的、带有印刷字迹的纸屑,与之前在李萌玩偶填充物里发现的纸屑材质相同。而这一片上,模糊的印刷字样是:“新生”
“新生”“蜕变”
这两个词,像一对诡异的翅膀,在十九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高铭的独白,或许并非故事的终点,而只是另一段更加黑暗篇章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