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之美”工作室位于城北一片由旧工厂改造的艺术区内。红砖外墙爬满了枯萎的藤蔓,雨水顺着锈蚀的排水管汩汩流下。与其他挂着鲜明招牌的工作室不同,它的门口只有一块不起眼的黑色金属板,上面蚀刻着那个简化的蝴蝶标志,旁边是工作室的名称。
警车的到来打破了艺术区午后的沉寂。陆远带队迅速包围了工作室所在的独栋小楼。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尘土和隐约的化学溶剂气味。
敲门后,门很快被打开。开门的男人约莫三十七八岁,身材瘦削,穿着沾满各色颜料和石膏碎屑的深色工装围裙,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在镜片后显得有些疲惫和疑惑。他的手指修长,指甲缝里却很干净。这正是高铭。
“警察?”高铭看清来人,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侧身让开,“请进。是为了楚小禾的事吗?我看到新闻了。”他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艺术家常有的疏离感。
工作室内部空间很大,挑高惊人,被分割成工作区、展示区和生活区。工作区最为凌乱,摆放着未完成的雕塑、石膏模型、各种雕刻工具、颜料桶以及一些化学试剂瓶。空气中那股化学溶剂的味道更加浓烈,混合着松节油和粘土的气息。展示区则截然不同,整洁得近乎苛刻,几尊完成度极高的人体蜡像静静地立在射灯下,肌肤纹理、毛发、眼神都栩栩如生,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真实感”。这些蜡像无一例外都是年轻美丽的女性,姿态优雅,表情却带着一种统一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陆远出示了搜查令。“高先生,我们需要对你这里进行搜查,并希望你配合调查楚小禾失踪被害案。”
高铭点了点头,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只是默默地走到工作台旁,拿起一块软布擦拭着手上并不存在的污渍。“我认识楚小禾。她大概半年前来我这里做过一次人体模型,用于她公司的一个广告项目。她很专业,也很上镜。”他顿了顿,补充道,“之后我们就没有联系了。听到她的消息,我很遗憾。”
搜查工作迅速展开。技术人员仔细检查着工作区的每一个角落,寻找可能与案件相关的物证——塑料膜、防腐剂、记号笔、与抛尸现场相似的泥土高铭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警察们忙碌,眼神偶尔会飘向展示区那些冰冷的蜡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欣赏,又像是审视。
十九没有参与具体的翻查,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缓缓扫过整个空间。工作台的杂乱,展示区的有序,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注意到,在高铭的工具架上,除了常规的雕塑工具,还有一些医用的解剖刀、镊子,以及几个贴着标签的化学试剂瓶,上面写着“固定液”、“保存剂”等字样。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展示区一角,一尊尚未完成的女性半身蜡像上。那蜡像的面容轮廓,与楚小禾有几分相似,但细节还未完全雕琢。在蜡像基座旁边,放着一本摊开的素描本。
十九走过去,戴上手套,翻看素描本。里面大多是人体结构草图、面部比例分析,笔触精准冷静。但在本子的后半部分,出现了一些更为“私人”的画作——依然是女性肖像,但神态更加生动,甚至带着强烈的情绪,忧伤、愤怒、迷惘而在这些肖像画的角落,偶尔会出现那个蝴蝶符号的变体。其中一页,画的正是楚小禾,她微笑着,眼神明亮,画纸的右下角,用极细的笔触写着一行小字:“美,如此易逝。”
“高先生对‘美’的留存,很有执念。”十九合上素描本,转向高铭,语气平淡地陈述。
高铭推了推眼镜,看向十九,眼神里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恢复平静:“这是我的工作。捕捉瞬间,赋予永恒。肉体终会腐朽,但艺术可以对抗时间。”
“用这种方式吗?”十九的目光扫过那些蜡像,意有所指。
高铭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另一边,林薇带着法医助理,重点检查了工作室内的化学试剂。她很快找到了与楚小禾尸体上检测出的同类型防腐剂。“种类和浓度都高度吻合。”林薇对陆远低声道,“他有充分的条件和知识进行尸体防腐处理。”
然而,尽管疑点重重,初步的搜查却并未找到决定性的证据。没有发现与包裹尸体相同的塑料膜卷,没有找到楚小禾的私人物品,工作室地面和工具上也未能提取到与抛尸现场首接关联的微量物证。高铭的工作室虽然充斥着与案件相关的元素,但本身收拾得相当“干净”。
“高先生,案发时间段,也就是上周三到周五,你在哪里?”陆远开始询问不在场证明。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室赶制一个客户的订单。”高铭拿出工作日志,上面详细记录了那几天的进度和客户沟通记录,“中间出去过几次采购材料和吃饭,时间都不长。附近超市的监控应该可以拍到。”他提供了几个大致的时间点。
他的回答看起来无懈可击,有工作记录作为旁证,外出时间也与楚小禾的死亡时间窗口没有明显冲突。
搜查持续了数小时,最终只能封存了那本素描本、部分化学试剂以及高铭的电脑带回局里进一步分析,暂时没有对高铭采取强制措施。
离开工作室时,雨己经停了。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缝隙,将艺术区的红砖建筑染上一层暖金色,却无法驱散众人心头的阴霾。
“他很冷静,太冷静了。”回程的车上,陆远皱着眉头说道,“而且把可能成为证据的东西都处理得很干净。要么他是无辜的,要么他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十九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海中回放着工作室里的每一个细节——那些栩栩如生的蜡像,高铭擦拭手指的动作,素描本上那句“美,如此易逝”,以及他提到楚小禾时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眼神。
“他对‘美’有超越常人的执着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控制欲。”十九缓缓说道,“楚小禾的死亡和防腐处理,符合他的心理画像。但他表现得太配合,太无懈可击,这本身就不太正常。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者在掩饰着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你觉得他是不是凶手?”
“概率很高。”十九回答,“但我们需要更首接的证据,或者等待他犯下一个错误。”
一个将死亡视为另一种“永恒艺术”的凶手,他的冷静和偏执,使得这场较量变得更加危险和不可预测。警方虽然找到了嫌疑目标,却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而此刻,在“永恒之美”工作室那扇紧闭的门后,高铭是否正站在某尊蜡像前,回味着方才与警察的交锋?还是说,他己经在筹划着下一次的“创作”,寻找着下一个符合他审美标准的、“易逝”的美丽对象?
夜幕缓缓降临,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一场关于美与死亡、艺术与犯罪的暗战,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