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拨慢时间?”陆远愣住了,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这怎么可能?死亡时间是林法医根据尸体状况判断的,这还能有假?”
“尸温、尸僵、尸斑确实指向7-8点之间,这是法医学的结论,通常可靠。”十九先肯定了林薇的判断,然后话锋一转,“但凶手可以利用的,正是我们对‘时间’的习惯性认知。”
他走到那个停在7点10分的胡桃木大摆钟前,指着它:“这个钟被卡住的时间,未必是真正的7点10分。如果有人先调快了它,再卡住钟摆,那么它显示的时间就是一个假象。”
他又指向门口:“门闩滑轨里的油渍和划痕很新。一种可能是,有人从门外用某种细长的、蘸了油的工具,巧妙地拨动了门闩,制造了从内部反锁的假象。但这需要极高的技巧和对这种老式门闩的熟悉。”
队员们听得目瞪口呆。调快钟表?从门外拨门闩?这凶手是魔术师吗?
“等等…”陆远感觉脑子有点乱,“就算钟被调快了,死亡时间总不会变吧?凶手怎么利用这个时间差?”
“假设,”十九开始构建模型,“真正的作案时间,比如是6点40分。凶手在6点40分之前潜入店里(可能是以熟人身份被郝仁义放入),杀害了郝仁义,拿走了怀表。然后,他做了以下几件事:
将店里那个原本可能指向正确时间(比如6点40)的大摆钟,调快到7点10分,然后卡住钟摆,让它停在这个错误的时间上。
迅速清理现场,从外面关上门,然后用工具透过门缝给门闩上油并拨动它,制造出从内反锁的假象。
离开。”
“然后呢?”小张忍不住问,“这有什么用?”
“当晚上9点左右,警察发现尸体时,”十九继续解释,“我们会根据尸体状况推断死亡时间在7-8点。同时,我们会看到那个停在7点10分的钟,潜意识里会强化‘罪案发生在7点10分左右’这个概念。而实际上,凶案发生在更早的6点40分。”
陆远有点明白了:“这样一来,凶手就为自己创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如果他在6点40分之后,有确凿的证据显示他在别的地方出现,比如参加聚会、正在吃饭、有监控录像等等,我们就会因为死亡时间的推断而将他排除嫌疑!”
“正确。”十九点头,“这是一个简单但有效的‘时间差’诡计。关键在于误导我们对案发时间的初始判断。”
“所以,那个丢失的怀表…”陆远看向空木盒。
“可能是动机,也可能是凶手故意拿走,用来强化‘谋财’的假象,掩盖真实目的。”十九分析道,“甚至有可能,怀表本身与这个时间诡计有关。”
思路一下子被打开了!警方不再局限于寻找7-8点之间的可疑人物,而是需要重点排查6点40分之前接触过郝仁义的人,尤其是那些具备摆弄钟表知识、手法灵巧、并且可能对怀表感兴趣的人!
“立刻调整侦查方向!”陆远兴奋地下令,“重点排查6点30分到7点之间出现在古董店附近的人!还有,仔细询问店员,今天下午有谁来找过郝仁义!特别是懂钟表的人!”
技术队员也赶紧对那个大摆钟进行更仔细的检查,希望能找到凶手调整时间的指纹或其他痕迹(虽然希望渺茫,凶手显然戴了手套),并对门闩上的油渍进行采样分析。
十九则再次将注意力放回了那堆停止的钟表上。他似乎在思考,凶手为什么只调整了那个大摆钟,而放任其他钟表显示各种乱七八糟的时间?是为了不显得过于刻意?还是那个大摆钟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时,对街坊邻居进行走访的队员回来了,带来了一个有趣的信息。
巷口卖烟酒的王大爷说,大概晚上6点50分左右,他看到郝仁义店里的学徒小赵急匆匆地从店里出来,往巷子外跑,脸色好像不太好看。王大爷还喊了他一声,问他这么急着去哪,小赵头也没回,只含糊地说了句“买点东西”。
“6点50分?”陆远精神一振,“如果死亡时间是6点40分,那小赵6点50分离开时,郝仁义己经死了!他为什么撒谎?(店员笔录里小赵说自己下午5点半就下班回家了)他跑什么?”
小赵的嫌疑瞬间飙升!
“立刻找到这个小赵!”陆远下令。
另一个队员汇报:“队长,门闩上的油渍初步化验结果出来了,是一种比较特殊的钟表齿轮润滑脂,高级货,一般地方买不到。”
钟表润滑脂!这又指向了懂钟表的人!
小赵就是郝仁义的学徒,跟着学古董钟表维修的!他完全具备调整钟表、使用专用润滑脂的知识和条件!而且他有店里的钥匙,可以自由进出!
动机呢?也许是为了那块值钱的怀表?或者师徒之间早有矛盾?警方很快在小赵的出租屋里找到了他。他看起来惊魂未定,面对警察的询问,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
“我…我下班就走了…没回去过…”
“那王大爷看到的是鬼吗?!”陆远一拍桌子。
小赵吓得一哆嗦,哭丧着脸:“我…我回去是…是想偷…偷那块怀表…”
他交代,他早就觊觎师父新收的那块怀表了,知道值很多钱。今天下午下班后,他其实没走远,躲在附近,看到师父约了人晚上见面(具体是谁不知道),他就想等师父忙完走了再溜回去偷表。结果等到快7点,店里灯还亮着,他忍不住靠近,却发现店门没锁死,他推开一点缝,就看到师父倒在血泊里!他吓坏了,根本没敢进去,下意识地就赶紧跑掉了。因为怕偷表的事情败露,所以对警察撒了谎。
“你看到你师父倒地的时候,店里那个大摆钟指着几点?”陆远厉声问。
“我…我没注意看啊…当时吓都吓死了…”小赵带着哭腔,“好像…好像指针是在上面…七八点的样子?我真没看清!”
他的供词似乎部分印证了十九的时间诡计推测——他6点50分看到尸体时,钟显示的时间己经是7点多了(被调快后的)。
但凶手不是他。他只是个倒霉的、想偷东西却撞见凶案现场的胆小学徒。
线索似乎又断了。
陆远有点郁闷,让人先把小赵带下去进一步核实情况。
回到临时指挥部(设在隔壁一家茶馆的包间),陆远看着白板上梳理出来的时间线和小赵的供词,眉头紧锁。
“如果小赵说的是真的,他6点50分看到尸体时,钟显示己经7点多了。那凶手作案并调整钟表的时间,肯定在6点50分之前。死亡时间大概是6点40分左右,吻合。”陆远分析道,“但凶手是谁?郝仁义晚上约了谁见面?”
十九安静地坐在旁边,小口喝着茶馆提供的(在他评价里香气化合物单调且含有过量氟化物的)廉价绿茶。突然,他放下杯子,开口问道:
“店员笔录里提到,郝仁义最近收的那块怀表,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陆远回想了一下:“哦,说了,据说是什么‘问表’,特别复杂,能按簧打点报时,是件宝贝。郝仁义宝贝得不得了。”
“问表…”十九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微光,“能发声报时的机械表…声音…”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暂时没有说出口。
就在这时,另一个调查社会关系的队员兴冲冲地跑进来:“陆队!有重大发现!我们查了郝仁义最近的通讯记录和转账记录!发现他最近和本地一个很有名的独立钟表匠——乔三爷有过多次联系,而且就在今天下午,郝仁义给乔三爷转了一笔不小的数目!”
“乔三爷?”陆远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个脾气古怪但手艺超绝的老头,专修各种疑难杂症的古董钟表,在这一行名头很响。
“对!而且有邻居反映,今天下午大概5点左右,看到乔三爷拄着拐杖进了郝仁义的店!待了挺长时间!”
下午5点?乔三爷有重大嫌疑!
“立刻请乔三爷过来问问情况!”陆远立刻下令。
案件似乎出现了新的突破口。这个时间点拜访的钟表大师,完全有能力设计出这样一个时间诡计。
然而,十九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他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