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就在陆远开始怀疑那小子是不是迷路了（虽然他知道那小子根本不可能迷路），或者干脆放他鸽子的时候，一辆出租车慢悠悠地停在了警戒线外。
车门打开，先伸出来的是一双看起来有些旧的帆布鞋，毫不客气地踩进了路边的积水里，溅起一小片水花。然后，一个瘦高的身影钻了出来。
来人看起来年纪极小，顶多高中刚毕业的样子，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连帽卫衣，帽子松松垮垮地扣在头上，几缕黑发不听话地翘在外面。他背上有个看起来空荡荡的双肩包，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清澈却又带着一种奇怪的游离感，好像周遭这大雨、警车、警戒线都跟他不在一个图层。
这就是十九。
一个让陆远又爱又恨…主要是头疼的存在。
十九付了车钱（看来今天没忘带钱），然后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微微低着头，不紧不慢地穿过警戒线。几个年轻警员好奇地打量他，他仿佛没看见，径首走向站在便利店门口、脸色比天气还臭的陆远。
“陆队。”他开口打了个招呼，声音平平稳稳，听不出情绪。然后，他的目光就越过陆远，落在了便利店内部，眼神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兴趣？像是看到了一个新奇玩具。
陆远忍住想把他帽子再往下拉一拉盖住脸的冲动，没好气地指了指里面：“就是这儿。干净得能逼死鉴定科老李，监控被黑了，钱没了。给你十分钟，看看能看出什么花来。”
十九没理会陆远话语里的那点挤兑，他的注意力己经完全被现场吸引了。他绕过陆远，走进便利店。
他的到来，让原本有些沉闷压抑的现场气氛变得…更加古怪了一点。警员们虽然还在做自己的事，但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往这个看起来和犯罪现场格格不入的少年身上瞟。
店员小刘似乎有点害怕，往后缩了缩。李店长则推了推眼镜，眼神里带着疑惑和探究，似乎在琢磨这小孩是来干嘛的。
十九完全无视了这些目光。他站在便利店中央，微微歪着头，视线缓慢地扫过整个空间：收银台、货架、地板、天花板、冰柜…像是在用目光给每一寸地方做扫描。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除了陆远）都愣住的动作。
他闭上了眼睛。
足足闭了有一分钟。
就在有人怀疑他是不是站着睡着了的时候，他睁开了眼。但眼神和刚才完全不同了。如果说刚才他的眼神是平静的湖面，那么现在，湖面下仿佛有高速运转的涡轮正在启动，眼底深处有一种极专注、极锐利的光一闪而过。
——超频状态，启动。
在十九的脑海里，此刻眼前的便利店不再是普通的三维空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细节——货架上每一件商品的摆放角度、包装袋上的褶皱文字、地板瓷砖的每一道磨损纹路、空气中漂浮的微小尘埃、灯光照射下的光影界限、甚至每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纹路——全都以无法想象的超高清晰度，瞬间被捕捉、分解、重组，化作无数张巨细无遗的静态“照片”，分门别类地存储进他大脑的“硬盘”里。
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能力，像是超忆症的极端变种，但又不仅仅是记忆。他能够随意“调取”这些脑海中的照片，进行无限倍的“放大”和“抠图”，看到常人绝对无法察觉的细节。
此刻，他的“颅内高清相机”正在对案发现场进行第一次全面扫描。
陆远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其实也有点紧张。他知道十九进入这种状态了，每次看到这小子闭眼再睁开，他都觉得有点邪门，但又不得不承认，邪门之后往往就有突破。
其他警员则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
“这干嘛呢？”
“冥想？”
“与宇宙沟通？”
“队长请来的大师？跳大神的？”
十九动了。他脚步很轻，几乎没什么声音。他先走到收银台旁边，目光落在那个被打开的保险柜上。在超频视角下，锁孔内部的细微划痕被无限放大、分析。材质、角度、力度…数据在他脑中飞速比对。
“工具很专业，自制的可能性很高，但使用者…有点手生，这里有一个不必要的多余划痕。”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在一片安静的便利店裡很清晰。
陆远一愣：“手生？”一个能技术开锁、黑监控、完美清理现场的人，会手生？
十九没解释，又走到门口。他盯着地板上一块看似普通的水渍。在常人看来，那就是一摊水。但在他的脑海里，这摊水的形状、边缘浸润的细微差别、里面混合的极其微少的杂质…都被分离解析。
“水渍大部分是雨水，但边缘这一小片，”他指了指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地方，“成分有点不一样，蒸發速度也更慢一点，有很淡的…柠檬味清洁剂残留。”
清洁剂？陆远皱起眉。店员清理过？
旁边的店员小刘下意识地回答：“我…我早上没拖过地啊…”
店长李哲赶紧说：“可能是之前打扫留下的吧？我们每天关门后都会简单清理的。”
十九看了李店长一眼，没说话，又走向冷藏柜。他的目光在玻璃门上逡巡。忽然，他停住了。在超频视野里，冷藏柜玻璃门靠近把手的下方，有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被完全擦掉的、非常浅的圆形水渍印记，大小和一杯奶茶的杯底差不多。
但这个印记的形状…有点奇怪，不是完整的圆，边缘有一小块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留下一个极细微的平首边缘。
同时，在门框的上沿，一个肉眼绝对无法察觉的角落里，他“看”到了一点点比灰尘还要细小的、在灯光下偶尔会反射出一点点银光的…金属碎屑。
十九伸出手，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极其小心地从门框上沿拂过，然后用证物袋接住了那几乎看不见的碎屑。
“这是什么？”陆远凑过来。
“不知道。需要化验。”十九将证物袋封好，“成分很特殊，硬度很高，像是某种高级合金的碎屑。”
合金碎屑？出现在便利店的门框上沿？这地方平时根本不会有人碰到。
接着，十九又走到旁边的货架。他的目光扫过一排排零食。忽然，他停在了放泡面的区域。
“这里，”他指着一处空位，“少了一桶香辣牛肉味。”
陆远：“”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跟案子有关系吗？！可能是被买走了！或者被劫匪吃了！”
“这个位置，”十九平静地补充，“灰尘分布和其他地方有细微差别。这桶泡面是最近才被拿走的，而且拿走的时候，动作有点…犹豫，包装盒边缘和旁边一盒海鲜味的有点轻微摩擦痕迹。”
陆远扶额：“所以结论是，劫匪可能是个纠结于吃香辣牛肉还是海鲜味的吃货？！”
周围的警员有人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又赶紧憋住。
十九终于把目光从泡面货架上移开，看向陆远，眼神己经恢复了平时的平静，超频状态似乎暂时关闭了。
“不是没留下痕迹，”他总结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是有人极其谨慎地清理了所有他认为是痕迹的痕迹。但他忽略了两点：一是他使用的清洁剂和雨水混合后产生了轻微的特殊残留；二是他可能不小心从工具上蹭下了一点极其微小的金属碎屑，落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那合金碎屑的证物袋。
“而且，他不是惯犯。至少，使用这种专业工具不是他的常态，所以他留下了那个多余的划痕。他对清理现场很偏执，但显然经验不足，只清理了他认知中的‘关键区域’，比如手可能接触的地方、脚印等，却忽略了非传统的痕迹，比如这种从高处掉落的碎屑，或者…一桶被特定方式取走的泡面可能留下的摩擦痕。”
陆远和周围的警员都听得有点愣。
这思路…也太清奇了。从一摊水渍、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金属碎屑、一桶消失的泡面…能推出这么多东西？
“所以，”陆远试图总结，“你的意思是，劫匪是个有洁癖、可能有点强迫症、拥有或者能接触到高级自制工具、但不是老手、并且可能对香辣牛肉味泡面有特殊偏好的人？”
十九想了想，点点头：“目前看，可以这么初步推断。”
陆远：“”这嫌疑人画像也太具体了吧！具体到有点离谱！
但他看着十九那双平静无波、却又莫名让人信服的眼睛，再想想这小子以前那些“离谱”但最后总被证明是对的推断…
“好吧，”陆远叹了口气，对手下挥挥手，“都听见了？调整方向！重点排查：一、最近有没有丢失或者报备过特殊合金工具的案件或单位；二、查查本市谁能做出这种精细工具，尤其是业余爱好者或者相关行业从业人员；三、问问附近其他便利店，最近有没有遇到对清洁剂味道特别敏感或者行为古怪的顾客！还有…”
他顿了顿，有点艰难地补充：“…留意一下谁最近大量购买或者特别偏好香辣牛肉味泡面！”
警员们表情古怪地领命而去，虽然觉得“泡面线索”有点扯，但队长的命令必须执行。
陆远看着又恢复沉默状态、开始盯着那桶海鲜味泡面看的十九，感觉自己的头痛又加剧了。
这小子，每次都能给他整出点新花样。
不过…至少，现在有方向了，虽然这方向看起来有点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