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的消息如同阴云,沉沉压在咸阳宫的上方,却迟迟没有雷声劈下。
嬴政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批阅简牍时,眉宇间总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戾气。
章台宫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朝会时,大臣们也察觉到了大王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一个个噤若寒蝉,奏报都简洁了许多。
止安的日子也不好过。
嬴政不再问他问题,甚至很少将目光投向他这边,但那种无形的、沉重的审视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仿佛在等待,在观察,在评估他这枚棋子最终能发挥多大的效用。
这天,止安刚在自己的小院用过简单的朝食,高伯就一脸为难地走了进来。
“小公子”高伯搓着手,欲言又止。
“何事?”止安放下手中的清水。
“是是少府那边遣人来问”高伯声音很低,“说宫里的鼠患,近日愈发猖獗了,尤其存放陈年旧简的兰台库房,简牍被啃咬损毁了不少,管库的令吏急得首跳脚,用了许多法子,养猫、下夹、布药,收效甚微。他们他们听闻小公子博学,连‘虫子’都知晓,故故厚颜来求个法子”
高伯说完,头垂得更低了。
鼠患?止安愣了一下,这倒是出乎意料。
雍城的惊涛骇浪近在咫尺,宫里却在为老鼠发愁?
他旋即明白过来,这恐怕并非简单的求助。
少府掌管宫廷内务,兰台库房更是存放重要典籍的地方。鼠患严重,损毁典籍,是失职。
他们不敢拿这种“小事”去烦扰正处于低气压的大王。
而自己这个“博学”的小帝师,既顶着名头,又似乎颇受大王“关注”,还解决了“牛瘟虫子”的难题,自然成了他们病急乱投医的对象。
或许,也是一次新的试探,看看他这个帝师,除了军国大事,对这等“微末”难题,是否也有妙法。
止安沉吟片刻,对付老鼠,他脑子里倒是有不少来自未来的常识。
物理的,化学的,但在这个时代,很多材料难以获取或过于危险,需要一种简单、有效、符合“孩童”认知,又不会显得过于妖异的方法。
他目光扫过庭院墙角。
那里堆着一些修剪下来的新鲜竹枝,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气。
“高伯,”止安开口,“你可知,老鼠最怕什么气味?”
“气味?”高伯茫然地摇摇头,“这小的只知狸猫之威”
“薄荷。”止安吐出一个词,随即解释道,“一种野草,叶子揉碎了有很冲鼻的凉气。还有艾草,燃烧时烟气浓烈。樟木,自带辛香。”
这些都是古代中国常用且易得的驱虫避秽之物。
高伯似懂非懂:“小公子的意思是用这些草和木头的气味,驱赶老鼠?”
“嗯。”止安点头,“取新鲜薄荷、艾草,多多采摘,捣烂成泥,混合樟木屑,装入小布袋中。将这些布袋,密密放置在鼠类常出没的洞口、墙角、书架底层,尤其兰台库房各处。”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寻些狸猫来,不要关着,白日任其在库房周围游走歇息,夜间放入库中。但须叮嘱饲猫之人,猫儿需得吃饱,更要干净。”
“干净?”高伯不解。
“是。”止安认真道,“猫儿若不洁,自身带虫虱,恐污了简牍,反而不美。需用清水定期为猫儿梳洗,保持其身洁净。”
高伯听得连连点头,眼中露出希望:“此法听着甚是周全!小的这就去转告少府之人!”
他匆匆离去。
止安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并无多少把握。
这法子,原理是利用老鼠厌恶强烈气味的天性(薄荷、艾草、樟脑),以及天敌(猫)的威慑和捕杀。在现代或许效果有限,但在没有化学药剂和先进器械的古代,这己经是相对合理且可操作的方法了。
关键在于执行是否到位。
几天后,高伯喜滋滋地回来了。
“小公子!神了!真神了!”高伯脸上满是惊叹,“少府按您说的法子,采了大量薄荷艾草,混了樟木屑做成香包,布满兰台库房各处角落,又寻了十数只健硕干净的狸猫,白日巡视,夜间入库。这才短短三日,库吏来说,啃咬声几乎绝迹!清理出的鼠粪也少了大半!那些畜生,是真怕了那冲鼻的气味和猫儿的动静了!”
他搓着手,语气充满敬佩:“少府丞特意让小的带话,说小公子此法,省却无数麻烦,保全典籍,功莫大焉!改日定当亲来致谢!”
止安心中微松,脸上却没什么得意,只是淡淡道:“有效便好。”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小胜”,却在压抑的宫中悄然传开。
“听说了吗?兰台库房的老鼠,被小帝师用几把草和几只猫就治住了!”
“真有那么神?那些畜生可狡猾得很!”“千真万确!少府的人亲口说的!那法子听着简单,可管用啊!”
“啧这位小帝师,还真有点神”
议论声细碎,却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荡开一圈涟漪。
止安的名字,不再仅仅与“帝师”、“雍城”、“盐政”这些沉重的大词相连,也沾上了一点解决实际麻烦的“烟火气”。
这层烟火气,无形中冲淡了一些笼罩在他身上的神秘和距离感。
威望,有时就是这样一点一滴,从解决实际问题中积累起来的,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歇。
这天午后,赵高在整理止安案头散乱的简牍时,“无意间”碰掉了一卷。
竹简散开。
赵高慌忙去捡,动作间,袖中滑落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蜡丸,骨碌碌滚到止安脚边。
“小的该死!惊扰小公子了!”赵高脸色微变,连忙躬身告罪,迅速将散落的竹简收拢,同时飞快地将那枚蜡丸拢入袖中。
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仓促,但止安看得清清楚楚,那枚蜡丸是传递密信的常用方式。
赵高袖中藏着蜡丸?他刚才的慌乱,是真的不小心,还是故意为之?他在向自己传递什么信息?还是又一次试探?
止安的心提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仿佛没看见那个小插曲,只是淡淡地说:“无妨。”
赵高收拾好竹简,恭敬地退到一旁,脸上恢复了平静,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止安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心中却翻涌着惊涛。
赵高这条毒蛇,终于开始显露他的獠牙了吗?那枚蜡丸里,会是什么?与雍城有关?与即将到来的风暴有关?
他不能问,只能等,等赵高自己揭开谜底,或者,等风暴真正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