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清冷,非但未能平息王璎心头的波澜,反而更衬得她心绪纷乱如麻。陆昶方才那冷静到近乎漠然的回避,像一根细密的冰针,精准地刺入她从未受过如此挫败的骄傲深处。
她独自立在别院,方才那支倾注了无限风情与暗示的月下独舞,此刻回想竟觉有些可笑与难堪。非对陆昶毫无怨怼,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强烈的不甘。她王璎,琅琊王氏的嫡女,容色冠绝建康,才情亦不遑多让,生平第一次如此放下身段,将惊世的美貌与心意近乎赤裸地呈现在一个男子面前,换来的却是那般沉静如水的应对。他看她的眼神,有惊艳,有欣赏,却独独没有她渴望看到的迷醉与占有,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冷静地评估其价值,却并无纳入囊中的冲动。
“他…他竟真的…”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受伤。她想起他在清谈场上引经据典、从容不迫的风采,想起他面对王坦之阴毒构陷时,以退为进、借力打力、言辞犀利如剑的绝佳应对,那份沉稳睿智,那份在刀光剑影中闲庭信步的气度,远比单纯的武勇更令她心折。她倾慕的,正是这份与她平日里接触的浮华子弟截然不同的、兼具了士族风雅与顶尖谋士智慧的独特魅力。今夜之举,虽有与谢道韫别苗头的意气,但更多的,是真情流露下的急切与笨拙。
是族兄王坦之的声音!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阴沉与冷厉,完全失了平日里的士族风范。
“……好一个陆昶!好一个‘流言止于实证’!竟敢抬出陛下和桓温来压我!倒是小瞧了这寒门子的机变与口才!”这显然是针对陆昶方才那番精彩反击的嫉恨。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谄媚和阴狠,像是那个郑先生:“郎君息怒。今日虽未竟全功,但也已将‘结交左道’、‘窥测神器’这几个字当众抛了出去,如同种子撒下,只待日后慢慢发酵。更何况……”
那声音压得更低,却透着更强的恶意:“……更何况,咱们手里不是还有更厉害的后手吗?雅集之后,便可立刻着人精心编纂细节:那陆昶在洛阳,不仅与那些装神弄鬼的妖道往来甚密,常于军中散布惑众妖言,更曾于酒后对心腹狂言‘大丈夫功高震主,当审时度势,岂可久居人下,徒为鹰犬?’必要说得活灵活现,人证物证俱全!”
王坦之冷笑一声,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不错!不仅要坐实他结交妖人、心怀叵测,更要重重加上‘功高自傲,已有脱离桓公,自立山头’之心!此乃绝杀之计!桓温性情何等猜忌刚愎,最恨部下不忠,尤忌他人分其兵权。即便他一时隐忍不信,此等言论传入耳中,也必如骨鲠在喉!只要这种子种下,就不怕没有开花结果、酿成巨变的一天!届时,看他陆昶如何以谋略自保,看桓温还能否容得下他!”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阴毒地商议着如何利用台谏言官,如何引导市井流言,如何一步步将谎言编织成“事实”。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主苑,努力深呼吸,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和苍白的脸色,但眼中的慌乱却一时难以完全掩饰。她望向不远处正与一位老臣温和交谈的陆昶,他侧脸线条清晰,神情依旧是从容不迫的沉静,偶尔颔首,举止间透着士族精英应有的风雅与沉稳。
她知道这阴谋有多么可怕,她该怎么办?去提醒他?可又如何开口?以王家女的身份去告发族兄的密谋?这无异于背叛家族。可若不说…她简直不敢想象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