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时,唯一的真话便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寒意尚未从“空心人”的阴影中彻底散去,京城的初春,却先被一桩更诡谲的传闻搅得人心惶惶。
辛诚坐在皇史宬偏厅的窗边,指尖拂过一卷刚修复好的《洪武实录》封皮,目光却落在窗外一株迟迟未发芽的老槐树上。第一卷的风波虽已平息,授勋的嘉奖还在案头,但他心知,那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刻意粉饰的平静。真正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沈青棠轻盈地步入,带来一身微凉的晨露气息。她将一份还带着墨香的市井小报放在辛诚面前,指尖在头版一处轻轻点了点。
“瞧瞧,‘幽灵账簿’……现在满城都在传这个。”
辛诚收敛心神,垂目看去。报道写得语焉不详,却极具煽动性。据传,数日之前,一本神秘的账簿副本,如同鬼魅般,同时出现在了三位朝臣的书房案头。账簿并非记录金银,而是以某种奇特的符号,预言了三人的“天罚”之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详细描述了每人将如何死去——“焚于无名之火”、“溺于无源之水”、“殛于无云之雷”。
荒诞不经。这是辛诚的第一反应。
“装神弄鬼。”他评价道,语气平静。经历了上一案的锤炼,他对于这种故弄玄虚的手段,已有了本能的警惕。
“但愿如此。”沈青棠在他对面坐下,眉宇间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虑,“但这三人,都非无名小卒。吏部文选司主事赵德明,漕运稽查使钱有禄,督造局监事孙怀仁……皆是手握实权,又或身处要害之地的官员。”
辛诚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划过。吏部、漕运、工部督造……这三个看似不相关的职位,隐隐勾勒出某种权力的脉络。
“东厂那边有何动静?”他问。
“曹档头派人暗中查探过,那三位大人对此事讳莫如深,均矢口否认收到过什么账簿。府上更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沈青棠顿了顿,声音压低,“但据‘夜不收’旧部传来的零星消息,赵德明府上这几日的确不太平,请了不止一拨和尚道士做法事。”
辛诚闭上双眼,“无想心域”悄然展开。并非为了推演,而是将沈青棠带来的所有信息——诡异的预言、三位官员的身份、他们的反应、曹焱的暗中调查——如同碎片般投入心湖,静静沉淀。一种模糊的不安感,像水底的暗礁,缓缓浮现。
这感觉,与当初在皇史宬库房发现老宦官尸体时,如出一辙。
他睁开眼,正欲开口,皇史宬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与惊呼。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快步走到窗边。
只见远处东南方向,一股浓黑的烟柱翻滚着升上天空,即便隔着数重街坊,也能隐约看到跳跃的火光。
辛诚的心脏猛地一沉。沈青棠已然色变,她猛地抓住窗棂,失声低呼:
“那是……赵德明府邸的方向!”
“焚于无名之火……”辛诚喃喃自语,报道上那行诡异的预言如同冰锥,刺入他的脑海。
预言,成真了。
不多时,更确切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宫中传开:赵府起火极其诡异,火势从书房内部燃起,迅猛异常,水泼不灭。等火势被控制,赵德明已烧得面目全非,手中还紧握着一本……完全由奇特符号写就的、未被烧尽的账簿残页。
空气仿佛凝固了。皇史宬内古老的纸张和墨香,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焦糊与血腥的混合气味。
辛诚沉默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株枯寂的老槐。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一种超越常理的方式,朝着京城,也朝着他,缓缓罩下。这“幽灵账簿”的主人,不是在装神弄鬼。
他(或他们)是在演示一种力量,一种能够精准预言并执行死亡的力量。
而第一个被选中的祭品,已经献上。
“青棠,”辛诚的声音异常冷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看来,我们短暂的安宁,结束了。”
沈青棠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向那仍未散尽的烟柱,眼神锐利如初遇时的那个夜晚。
“这一次,”她轻声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对手似乎更懂得如何让恐惧先行。”
辛诚微微颔首。他的目光穿过窗棂,仿佛已看到了那本漂浮在谣言与死亡之上的“幽灵账簿”。
“那就让我们看看,”他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对那未知的对手宣示,“在绝对的恐惧面前,‘诚’,又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