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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锋芒(1 / 1)

关于“赤壤阴火”的发现与推测,如同一块投入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死水潭的巨石,在辛诚的心湖中激起了确认真相的波澜,却并未能立刻扭转外界的舆论暗流与那愈发迫近的死亡倒计时。李寻欢带来的警示言犹在耳,如同悬于头顶的冰锥,时刻提醒着他此刻正处于何等凶险的境地——任何过于主动、过于精准的介入,都可能被那双隐藏在暗处的黑手扭曲为“贼喊捉贼”或“故布疑阵”的铁证。

然而,漕运稽查使钱有禄的“溺亡”预言,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带着“北冥星算”的诡谲与未知,高悬于顶,冰冷的锋刃仿佛已然触及皮肤。时间,这位最公正也最残酷的裁判,从不等人。他不能明目张胆地指挥东厂行动,将自己彻底暴露于流言蜚语的靶心之下,却也更不能坐视第二条人命,在自身已然窥见一丝作案手法端倪的情况下,于眼前发生。

略作思忖,权衡利弊,辛诚选择了一种更为迂回、也更符合当下处境的方式。他并未直接求见曹焱,那无异于在无数窥探的目光下主动将线索与自身捆绑。而是通过皇史宬内部一条极为隐秘的、非官方的、仅有少数几个核心人员知晓的、用于传递不便公开信息的渠道,将一份以完全客观、不带任何主观推断口吻写就的、详细描述了“赤壤阴火”可能特性(着重于磷粉遇空气自燃、赤绛泥耐火可能导致火势异常)、及其潜在触发机制(密封、震动、水油激发)与防范要点(注意排查不明土块、矿物、蜡封物,加强通风,备足干沙泥土)的匿名简札,悄然送到了曹焱惯常使用的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外衙书案上。他相信,以曹焱的敏锐、务实以及对案件真相的追求,只要看到这份基于实物与古籍记载推导出的、极具操作性的情报,必然会高度重视,并立刻以此为依据,调整对钱有禄的护卫策略,将防御的重点从单纯的防纵火,提升到防“诡火”的层面。

做完这一切,辛诚便如常待在皇史宬内,埋首于一堆看似无关紧要的前朝起居注整理工作之中,神情专注,姿态沉静,仿佛外间的一切风雨、一切的污名与指控,都与他毫无瓜葛,只是过耳喧嚣。但他的心神,那经过“无想心域”锤炼后可以分心多用的意识,却有一半如同最警惕的哨兵,紧紧系在了钱府的方向,系在了那即将到来的、由星辰标记的死亡时刻之上。

果然,情报送出后的当日下午,曹焱便亲自找上了门。这一次,他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两个最心腹的番役守在皇史宬院外,自己独自一人,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

这位东厂的实权档头,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飞鱼服,衬得身形挺拔而充满压迫感,但眉宇间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被各方压力碾磨出的戾气与深藏的、几乎要从眼底溢出的疲惫。接连发生的诡案、上面越来越严厉的催逼、京城内弥漫的恐慌情绪、以及那针对辛诚却无形中也将东厂置于尴尬境地的诡异流言,都让他这根早已绷紧的弦,发出了近乎断裂的呻吟。

他屏退了左右,与辛诚对坐在那间堆满卷宗、空气中漂浮着陈旧墨香与纸张味道的小室内。油灯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身后的书架上,摇曳不定。曹焱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仿佛要剥开辛诚平静的外表,直窥其内心真实的想法,但在这审视之下,却又藏着一丝连他自己或许都未完全察觉的、在绝境中抓住一根稻草般的期待。

“辛典簿,”曹焱开门见山,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今日曹某案头,多了一份‘礼物’。”他虽未明言是何物,但那灼灼的目光和特意加重的“礼物”二字,已将他所指为何表达得清清楚楚。

辛诚面色无波,提起旁边小火炉上一直温着的粗陶茶壶,为他斟上一杯滚烫的、色泽浓酽的粗茶,氤氲的热气暂时驱散了些许室内的凝重。“曹档头公务繁忙,日理万机,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请用茶。”

曹焱盯着他看了片刻,没有去碰那杯茶,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带着几分自嘲,也带着几分试探:“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绕圈子徒耗光阴。那份关于什么‘阴火’、‘磷粉’的东西,是你送来的吧?”他不等辛诚做出任何否认或承认的反应,便大手一挥,带着武人特有的干脆,继续道,语气急促,“东西,很有用!非常有用!老子之前只盯着火油猛火油,差点着了道!钱府内外,所有可能藏匿那劳什子‘阴火块’的地方,床底、书架、梁上、甚至花盆泥土底下,都已用细筛子重新滤过一遍!所有通风口都已加大,库房里堆满了干沙和备用泥土!曹某……承你这份情!”

他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变得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辛诚:“但,光是防住这诡异的‘火’还不够!远远不够!那鬼账簿上白纸黑字写的是‘溺于无源之水’!钱府内外,包括他娘的他上茅房的路上的水坑,所有明渠暗沟,水缸水池,乃至他每天要喝的每一口水,老子都派了最信得过的人,十二个时辰,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盯着!连他夫人房里的胭脂水粉,都查过了有没有掺水!可这心里……”他猛地用拳头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还是不踏实!就像悬在半空,脚下空空荡荡!这‘无源之水’他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难道还能凭空变出水来淹死他不成?!辛典簿!”

他几乎是低吼出辛诚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焦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你脑子活络,心思缜密,上次的案子就显出不凡。今日曹某撇开那些狗屁倒灶的流言蜚语,只问你一句,依你看,根据现有的线索,这‘无源之水’,可能是个什么路数?哪怕只有一丝头绪,也请直言!”

辛诚能清晰地感受到曹焱此刻体内奔涌的巨大压力,以及那份抛开朝廷鹰犬的架子、摒弃流言干扰、纯粹出于职责与一丝未泯的良知而发出的、近乎绝望的求助诚意。他沉吟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关于“无源之水”的具体猜测,那需要更多信息支撑。而是先反问道,语气平稳,带着引导性的冷静:“曹档头,赵德明‘自焚’现场,除了确认的赤绛泥残留和那页账簿残页,东厂的仵作和勘查高手,可还有其它不寻常的、或许容易被忽略的发现?比如,是否有并非书房原有陈设、也非火灾本身必然产生的……特殊气味?哪怕极其细微,转瞬即逝。”

曹焱被他这突然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浓黑的眉毛紧紧锁住,努力在充斥着焦糊味与血腥气的记忆库中翻找着。他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气味……当时烟火气、木头烧焦的味道、还有……人油烧化的味道太重了,混在一起,刺鼻得很,确实难以分辨……”他喃喃着,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等等!有一个跟了老子十年的老番役,鼻子最灵,他事后嘀咕过一嘴,说在清理书房靠窗的那个角落,一堆烧毁的字画灰烬里,似乎闻到过一丝极淡极淡的、像是……臭鸡蛋放坏了,或者是什么东西腐烂了的味道,但就那么一下,再闻就没了,被其他味道盖住了。当时都以为是烧了些什么杂物,没太在意,记录上都只是一笔带过……”

臭鸡蛋味!腐烂物味!

辛诚心中雪亮,那正是磷粉不完全燃烧,或是某些硫化物(可能来自赤壤中的杂质或添加物)受热产生的典型气味!这与《永乐杂俎》中“烟有异臭,如腐卵”的记载,以及吴文书关于磷粉“烟有异臭”的描述,形成了完美的、跨越了书籍与口述的三方印证!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如同最后一块关键拼图,彻底坐实了“赤壤阴火”的存在与使用!

“这就对了。”辛诚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力量看向曹焱,“曹档头,现在可以基本断定,赵德明并非死于什么虚无缥缈的‘天罚’,他是死于一种精心配制的、利用赤绛泥基底、磷粉引燃、硫磺硝石助燃的‘阴火’。凶手极其精通格物之道,善于利用寻常之物,经过巧妙配比和设计,制造出违背常理、看似诡异的杀人效果。”

他顿了顿,看到曹焱眼中露出了信服与更加急切的神色,才继续沿着这个思路向下引导,将话题引向真正的焦点:“由此及彼,那么账簿上预言的‘无源之水’,恐怕也绝非我们通常字面意义上理解的江河湖井之水。凶手很可能再次利用某种我们目前尚未想到的、基于特殊物质或环境的手法,在特定条件下,制造出‘溺亡’的假象。其核心,可能在于‘窒息感’,而非真的有‘水’。”

曹焱听得瞳孔微缩,下意识地追问,声音都绷紧了:“比如?具体可能怎么实现?”

辛诚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皇史宬高墙内那片被夕阳染上最后一抹金红的天空,脑中“无想心域”悄然运转至高效状态,将已知的所有线索——幽灵账簿的预言模式、北冥星算的诡谲、赤壤阴火的精巧设计、凶手的格物素养、钱有禄的职务——如同无数闪光的丝线,在心湖中快速编织、推演,寻找着那最可能的图案。

“钱有禄官居漕运稽查使,”辛诚缓缓分析,语速平稳,却每个字都敲在关键点上,“其职责所在,日常必然与码头、货船、货物仓库打交道。‘溺亡’的场所,未必在其防守森严的府邸之内。凶手极可能会利用他履职之便,在其必须亲赴的、某个与水运货物相关的公务环节下手。那里,人流量大,环境复杂,更容易制造混乱和下手的机会。”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即将出鞘、斩断迷雾的利剑,直视曹焱:“曹档头,请你立刻仔细回想,钱有禄近日,是否有必须亲自到场、无法推脱的、与水运货物,尤其是与那些密封的、大型的、内部环境可能与外界截然不同的货仓或者船舱相关的查验公务?时间,是否与我之前根据星象推测的、那个‘期限’临近?”

曹焱浑身剧震,如同被雷击中一般,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又迅速被一股后知后觉的惊怒染得通红:“有!有!明日!就是明日午时!他必须亲自去城南漕运码头,查验一批刚刚从南洋抵港的、据说价值千金的密封香料木箱!那批箱子个个都有半人高,沉重异常,存放在码头三号仓,那仓房为了保持香料干燥,通风并不算好!因为涉及巨额税收和可能夹带的禁运品,规矩森严,必须主官亲验、画押!老子之前光盯着他府里和日常饮水了,差点忘了这茬!”

封闭仓房!巨大密封木箱!南洋香料!通风不佳!明日午时!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逻辑之链,彻底串联了起来!指向了一个明确得令人心悸的地点与时间!

辛诚眼中光芒大盛,如同暗夜中燃起的火炬,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就是那里!曹档头,时间紧迫!请立刻派出绝对信得过的好手,暗中控制那处三号仓房,尤其是那几个待查验的大型密封香料木箱!动作要轻,不可打草惊蛇!仔细检查箱体是否有夹层、暗格、或者内部是否被动了手脚!重点排查箱内是否填充了非香料的、可能大量吸潮释放‘水汽’的物质(如某些盐类),或者更可怕的——是否充满了无毒无味、但能迅速排挤空气、令人窒息而死的沉重气体(如地窖中常见的二氧化碳,或者某些矿物分解产生的惰性气体)!更要警惕箱内是否有设置一旦开启箱盖便会触发的、喷洒某种液体的机关!”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最终也是最大胆、却基于严密推理的推测:“‘无源之水’,或许根本就不是液态的水!它极可能是指一种无法呼吸的、如同溺水般绝望的窒息环境!凶手可能利用钱有禄亲自开箱查验的机会,当他俯身探查箱内时,要么箱内早已充满窒息性气体,要么开启箱盖的瞬间触发机关,释放出大量气体或吸湿性粉尘,让他在这干燥的仓房内,在众目睽睽之下,体验‘无水之溺’的恐怖死亡!”

曹焱目瞪口呆地听着辛诚这一连串严密如铁桶、环环相扣、从作案手法的揭秘延伸到作案地点与方式的精准锁定、再到作案原理的骇人推测的推理……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数十年刑案积累的经验范畴,更像是一种基于海量信息整合、超凡洞察力与近乎预知般的推演能力所展现出的“神迹”!这已不仅仅是“脑子活络”,这是一种令人敬畏,甚至令人感到一丝恐惧的智慧!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依旧面色平静、只是眼神格外明亮的年轻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认识到,辛诚的“不凡”,远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深邃、还要惊人。那些关于他身怀异禀、能窥探天机的恶毒流言,固然是毫无根据的污蔑,但其此刻所展现出的这种抽丝剥茧、直指核心的恐怖推理能力,本身就足以撼动人心,也令人……心生震撼与彻底的折服。

半晌,曹焱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重重地、仿佛要将胸中所有浊气都吐出来一般,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眼中所有的怀疑、试探、焦虑都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对辛诚智慧的由衷敬佩、以及一种被点燃的、凌厉决绝的凝重杀意。

“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他重重抱拳,对着辛诚,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庄重而平等的礼节,声音沉浑有力,“辛典簿,今日之言,如同拨云见日,恩同再造!曹某……记下了!我这就去布置!亲自带人去码头!绝不会让凶徒的奸计得逞!你……等我的消息!”

说罢,他不再有丝毫耽搁,猛地转身,飞鱼服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一股雷厉风行、誓要粉碎阴谋的杀伐之气,大步流星地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间急促回荡,迅速远去。

辛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才缓缓坐回椅中,端起了那杯早已凉透、滋味苦涩的粗茶。

他知道,自己这番不再掩饰的锋芒初露,固然暂时赢得了曹焱更深、更坚定的信任与倚重,为破解危局争取到了关键的机会,但也必然将自己更进一步地、清晰地暴露在了那隐藏于“北冥星算”与“幽灵账簿”之后的幕后黑手的视野之中。对方精心编织的谣言网络与杀局,会因此收得更紧,针对他的反扑,或许会更加猛烈与不择手段。

但,那又如何?

他仰头,将杯中冰冷的残茶一饮而尽,那极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却让他的眼神愈发清明,愈发坚定,如同被淬火后的精钢。

既然藏不住,那便不必再藏。既然对手以“术”扭曲他的“诚”,那他便以更锐利、更闪耀的“诚”之锋芒,劈开一切虚伪的迷障,直刺阴谋的心脏。这,便是他选择的,也是他唯一会走的,“诚”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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